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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落地入土

    显金脑子转得飞快,手里紧紧攥住宋记留下的珊瑚桃笺,看着这一座像小山一样高的纸张,像看到一座小金山。

    不止!

    不止手账本!

    还有很多可以做的东西!

    比如纸扇!比如之前的“美人灯”!比如用以熏香藏香的笺纸!再比如女孩子们的口脂纸!再再比如书签、插画、信纸.

    越想越远

    显金甩甩头,主动将炯炯有神地目光打散,决定从实际出发,先把手里能抓住的紧紧抓牢!

    三个臭皮匠,不对,三个小姑娘顶过张妈妈。显金带着两个小丫头把这金山,哦不是,这桃笺纸山慢慢清理出来。

    显金得益于每日一段八段锦和太极拳,看着精瘦实则有力,抱着一刀纸走得虎虎生风;锁儿是乡头庄户长大的,也有一股憨力气。

    显金有些意外于锦鲤花花的动作利索、不怕脏累。

    六月的天,确有些热了,行动起来,在热中,甚至有股抓心挠肝的燥意。

    油灯被挂在墙缘处,忽闪忽闪,乔宝珠小朋友抱着一摞半人高的桃笺从油灯前的明亮处走过,显金能清晰地看到这小姑娘额角的汗和桃粉色裙摆沾染的灰迹。

    “若累了,就去外面吃茶。”

    显金心疼道。

    这姑娘白白嫩嫩没脖子,一看就不是干这粗活的人。

    显金半推开库房的门,正好看到院子良好的通风得益于店面一溜打开的通铺木刻窗棂,东北角的墙上爬满青葱密集的爬山虎,爬山虎下栽种了几块花团锦簇的布景,火红的绣球花、碧绿的野山兰、米白的风铃草高低起伏搭配,看上去很美。

    最绝的是,院子里还摆了几只经年的竹子躺椅、吊得矮矮的秋千和几大缸刚好在人下巴处的水景。

    盛水的粗瓷里养了小鱼、凤眼蓝和半边莲,如今正值初夏,半边莲小巧可爱,花骨朵合在一起像是小姑娘雪白的手掌合拢似的——比陈记的院子看上去更舒适安逸。

    显金暗暗点头。

    这宋白喜虽脑子不灵光、做事不认真、为人不真诚,但倒有个优点——审美还算在线,譬如这blingbling的珊瑚桃笺,譬如这静谧安逸的小院儿.

    显金努努嘴,“去那坐一坐,吹吹风,散一散热气。”

    锦鲤花花抹了把额上的汗,嘟囔,“我我不”

    眼神却跟着显金看过去,语气一滞,明显被院子里安静清凉的气氛打动,“.我想帮你忙.”

    好吧。

    她确实有些累了——本就胖乎乎,是顶着一口气要在美人姐姐面前争脸来着

    锦鲤花花揉了揉眼睛,脏兮兮的胖爪子把汗水抹开,灰尘在脸上氲成黑乎乎一团。

    显金笑起来,再看锁儿,小姑娘眼睛盯着院子里的秋千,便笑起来,语气像在哄小孩儿,“锁儿去前面烧壶水,找找看店子里有无瓜片或茶叶,把茶盅、杯子都清洗干净再用!若是饿了,出门左拐有家小馄饨,打包两份回来分吃——你和宝珠都去歇会儿吧!”

    锁儿欢呼一声,拎着茶壶,先朝秋千冲去。

    乔宝珠毫不迟疑地把怀里的那摞纸往显金怀里一塞,拎起裙摆,跑得像只快乐的白白的没脖子小熊。

    显金看看怀里的纸,“.”

    说好来帮她的?

    目前可知:她的吸引力大于门口的饼,小于院子的秋千。

    三个臭皮匠分崩离析,显金一下午盘了库房,把没受潮能用的纸清理出来、受潮的纸放在碳筒旁边看能救回来几成,又清理洒扫了店里肉眼可见的灰尘。

    显金拿着鸡毛掸子,爬到高处清理窗棂上的蛛网时,正好见院子里两个累瘫的丫头靠在摇摇椅上沉沉睡着,不由愣了一愣,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

    乔徽奉父命来捉幼妹归家时,就正好见到这个诡异的画面——

    白胖幼妹和另一只精瘦小丫头,一人抱着一碗剩了点汤底的吃食,悠哉悠哉地闭眼躺摇摇椅上。

    一条丫头酣睡磨牙,一坨丫头张嘴打呼。

    “呲呲呲——”“噗豁——噗豁——”

    声音相织交错,配合得极好。

    乔徽脸上黑了黑。

    再往里看,一个穿着深棕色的长条蟑螂灵活地从凳子上跳下来,左手鸡毛掸子,右手抹布擦子,精神得像半夜睡不着起来打鬼似的,一见他,便探出半个脑壳,笑得露出六颗牙,“你怎么来了!”

    乔徽吓一大跳,往后退一小步。

    妈的。

    还以为蟑螂成精会说话了!

    “接妹子回去吃饭。”

    乔徽稳住心神,言简意赅,再看一眼睡得不知今夕何年的妹子,不由默了默。

    显金笑道,“那你得等会儿。”

    探了个身子,找了只没缺口的茶杯,用烧开的水涮了三遍,净手后泡了瓜片递到乔徽手里,“坐吧,将就喝,这袋瓜片难得没受潮,等咱把这地儿清理出来,我再请你喝好东西。”

    乔徽喝了一口,眉头蹙紧,半晌没张开,好容易把瓜片茶吞下后,伸手将那茶盅心有余悸地推得远远的。

    显金乐起来,“不是说读书人追求清苦简朴吗?”

    却连便宜茶都喝不了?

    乔徽也乐,“多稀奇!有福不享反吃苦?既有凿壁偷光的读书人,也有窗明几亮的;既有映雪囊萤,也有一点就通——做人嘛,一生一次,何必给自己画框设限?”

    显金笑,一边将卷起的袖口放下,一边将乔徽吃剩的瓜片茶洒到山茶布景里。

    怎么说呢?

    自从知道乔宝元就是乔徽后,她好像与这人有了某种奇妙的联系——好似以书会友,又像是隔空飞鸽。

    乔山长每每将署名落款“乔宝元”的文章给她看,便让她有种透过乔徽倨傲张狂的本面,洞察到他悲悯又大气、细腻又豁达思想的错觉。

    显金重新给他倒了杯白开水——要喝就喝好的,否则就不喝,乔大解元才不将就。

    乔徽决定不暴露自己关于饮品的真实喜好,仰头将白水喝尽,偏头四下看了看宋记纸行,挑了挑眉,“市井传得沸沸扬扬的,说陈记的女掌柜心狠手辣,先将宋家伙计釜底抽薪,再把老管事逼得卧床,最后威逼利诱那宋童生抛妻弃子,拿钱跑路。”

    乔徽顿了顿,“还有山院的师兄师弟特来问我,问我陈家女掌柜是不是个长了八条腿的蜘蛛精,专会结网设局。”

    显金抿嘴笑,“那你咋说?”

    乔徽一笑,眉眼锋利,少年郎意气风发,“我说,她若是八条腿蜘蛛精,你就是树上的人参果,难得来世上一遭,却一落地就要入土。”

    这…这不是咒人死得早吗。

    显金愣了一愣后,反应过来,随即哈哈笑起来。

    这文化人骂人就是高级。

    没点《西游记》的文化底蕴,还真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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