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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父女

    许多鱼跪在院中,泪眼模糊间,阿翁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他走了过来,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被梳成发髻,曾经健硕的身体竟显得单薄,身上隐隐散发着腐朽的老人味。

    他伸出手,拉许多鱼起来。

    这一幕仿佛与初遇时,他一把将自己从难民堆里拯救出来,重叠在一起。

    只不过手掌不似那年温热,皮肤多了褶皱和老年斑……

    许多鱼将脸埋在阿翁的手掌心,热泪汹涌而出。

    蔺相如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许多鱼的发顶,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吾家女郎归来了。莫哭,阿翁已到风火残烛之年,能再看到你,就心满意足了。”

    “阿翁胡说,您会长命百岁的。”许多鱼闷声闷气地说。

    蔺相如太阳穴蹦了一下:“交与你的《诗经》可研读了?快起来,到书房里考你一番。”

    许多鱼起身:“放马过来便是。”

    蔺相如从宽袖中掏出一手帕,不动声色地擦掉手掌上黏糊糊的鼻涕眼泪混合物,直到彻底擦干净,这才获得重生一般长舒口气。

    到书房后,蔺相如没有考校学问,而是直接问道:“你是归家,还是来与阿翁告别?”

    许多鱼跪地叩首:“告别。”

    蔺相如擦拭眼角的泪水:“你是为了赵政,还是为了权势,或者是你的爱民理想?”

    “都有。”

    战国时期,国家概念并不像后世那样深入人心。

    对于老百姓而言,除去家恨,为谁当牛作马都一样。

    对于高端人才而言,不考虑个人情怀,今天可以为赵国效忠,明日就能秦国效忠,这就跟跳槽一个性质。

    只有宗室贵族才会牢牢守着这个国家,因为利益与本国紧密相连。

    所以蔺相如对于许多鱼赴秦一事,并不认为她是叛国:“此去,凶险万分。秦国不会像我们一样爱护你,你的赵国身份不仅不能帮你,反而会成为你的软肋。你可知?”

    许多鱼点头。

    蔺相如坦诚道:“我曾考虑是否与你断绝关系,让你轻装上阵。可一想到,万一你在秦受挫,回赵国将是你的退路……”

    许多鱼严肃道:“阿翁永远是我阿翁!”

    蔺相如不停咳嗽,许多鱼急忙上前拍背:“阿翁,你这是怎么了?”

    “无事,年岁已高,老毛病罢了。”蔺相如咽下喉间的咸腥。

    许多鱼心中生出一阵恐慌:“阿翁,我们一起走吧。您如此大才,到秦国后,肯定会受到重用的。赵王他……”

    蔺相如摇头:“赵王就像你一般,还没长大就要扑腾着向外闯荡。加上先王的事,他对老臣子心有猜忌,乃人性使然。”

    “可是……”

    蔺相如释然笑道:“我本赵国宦者令缪贤的舍人,出身卑微,是先王不拘一格降人才。如今我位列上卿,怎敢不鞠躬尽瘁?”

    “您岁数大了,该退休了。”

    蔺相如瞪眼:“我还未老朽!我知你前路未明,心中惶恐。囡囡勿怕,有阿翁在,你若不想在秦国呆了,回来便是。”

    “若我在秦国站稳脚跟,你们都要去秦国陪我。阿翁,兄长,嫂嫂们,都要去!”

    蔺相如拿着手帕擦干许多鱼脸上的泪水:“阿翁等着那天。”

    “阿翁,你这手帕多久没洗了?怎么黏糊糊的?”

    蔺相如若无其事道:“今日新换的手帕。”

    留在邯郸的这几日,许多鱼每日都给蔺相如做营养餐。

    除了如厕睡觉,其他时候都陪伴在蔺相如左右。

    直到这一日,天色微微亮,许多鱼没有惊动任何人,翻墙跑了。

    “主君,小娘子走了。”管家在蔺相如房门外,轻声汇报。

    房门内,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许多鱼赶到约定处,廉颇早就等在那里:“跟你阿翁道别了?”

    “没有,偷跑出来的。”

    廉颇嗤笑,见许多鱼眼睛红肿得像两颗大桃子,没出言讥讽。

    回封地的途中,气氛压抑,两人都是心事重重。

    廉颇虽然戎马半生,经历过各种大风大浪,但中途被换,然后被赵王一撸到底,颜面上,心理上都过不去这个坎。

    回到封地的时候,沿途百姓热烈欢迎,终于让廉颇展露笑颜。

    “你将封地治理得很好。”廉颇不吝夸赞道。

    许多鱼故意高昂着头:“等归家后,师傅去看看粮仓,您就知道,能收我这个徒弟,您赚大了。”

    亲卫们也跟着笑道:“见者有份!女君今年是大丰收了。”

    “好说,都有。”

    到家门口时,廉颇吩咐门房:“去唤陆郎君过来,我要看看这小娘子有没有说大话。”

    陆郎君是廉颇的门客之一,因精通算术,所以很多军需算筹之事,都归他管理。

    门房低着头:“陆郎君走了。”

    “唤陈郎君。”

    “亦走了。”

    廉颇面色铁青:“其他门客呢?”

    门房噗通,跪倒在地:“全走了……”

    “归家,怎么不提前派人说一声?”廉老夫人携家眷匆匆赶至门口。

    廉颇深深呼吸几口气,摸一把脸,柔声道:“夫人,我回来了。”

    廉老夫人牵着廉颇的手往院中走去:“他们与我道别了,并没有失礼之处。本就是为权势而来,何必为此生气?”

    廉颇整个人彻底松弛下来,懒洋洋道:“罢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好好在家陪你。”

    话虽这么说,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岂会在短时间改变?

    “多鱼,快起床跟我操练!”

    “多鱼,快来熟读兵法!”

    “多鱼,我们来演习两军对战!”

    “多鱼……”

    许多鱼快疯了,幸亏秋收完事了,诸多事宜有荀爽和许行处理。要不然,自己啥事也干不了。

    “师傅,你不是说要陪师娘吗?”

    廉颇尴尬地挠头:“她嫌我闹人。怎么?你不愿陪我?”

    “没有,您继续……”

    白天许多鱼就陪着廉颇打发时间,晚上,许多鱼就看各处传来的消息,尤其是长平地区。

    廉颇是知道许多鱼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的,但一直从未过问。

    但这一天,廉颇总在许多鱼书房外徘徊。

    许多鱼打开房门:“师傅,进来吧。”

    廉颇一进去,就被书桌上的大型沙盘震住了:“这是上党和长平?”

    许多鱼点点头。

    廉颇越研究越心惊,这沙盘之上,两军攻守形势一清二楚,甚至连地型都丝毫无差,那些只有亲自走过的羊肠小道,上面都有标注。

    “这是从何而来?你在刺探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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