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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木下舞:“青登,桐生先生不在家,所以……”【4700】

    总司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过加贺清光,动作之轻柔,有如在触碰珍贵的易碎品。

    洁白的刀装与她的开朗气质很是相配。

    她拨开鞘口,拉出刀身,望着刀面上那被压瘪的俏脸,一抹欢欣的笑意跃然颊间:

    “嘿嘿~想不到在我的有生之年,竟有机会用上这么好的刀~~”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周遭人的赞同、附和。

    除了佐那子和木下舞这俩千金大小姐之外,在场的每一位——包括青登在内——皆为寒门子弟。

    在被收为近藤家的养子之前,近藤勇只是一介农人。

    土方岁三就更不用说了,他连武士都不是,直至现在都仍是农家之身。

    总司、井上源三郎、永仓新八、斋藤一和原田左之助都是环堵萧然的下级武士。

    家世稍好一些的人,也就只有山南敬助和藤堂平助了。

    正因为家境不错,所以他们才读得起书、才能成为试卫馆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

    不过,他们也只不过是矮个子里拔将军罢了,这二位的出身也称不上有多么显赫。

    按照他们原先的人生轨迹,终其一生也难以拥有如此精良的武器。

    在江户时代、在这海水群飞的乱世里,武器之于武者,既是身份的象征,也是维护生命的安全保障。

    能够得到这么棒的武器,这叫他们如何不兴奋?如何不激动?

    望着众人的开心表情,青登的面部线条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嘴角也跟着放松。

    他之所以不惜倾尽私财,也要为总司等人配齐最适合他们的精良武器,并非是因为他们是其日后打天下的核心班底,所以有意拉拢、示好。

    这些人是他的弟兄、爱人,所以他希望他们能够用上最好的武器——仅此而已。

    当然,硬要说还有什么原因的话,那应该便是希望他们日后都能好好地活着吧。

    虽然青登不想明说……但上洛之后,在座的每一位——包括他自己——都有可能埋骨他乡。

    等在他们前方的,不是宽敞平整的道场地板、公平公正的单挑决斗,而是的流血漂橹的街头旷野、不择手段的混战厮杀。

    “战斗”与“战争”,这二者绝不可相提并论。

    在真正的战场里,运气比个人能力更重要。

    运气不好,一发冷箭、一枚冷弹,就能送人归西。

    有把神兵在手,多多少少能提高一点生存几率。

    近藤勇拔出掌中的浓州关住兼家,一边打量刀身,一边啧啧称奇。

    “真厉害……这样的锋利度,三胴根本不在话下!”

    “若是气力足够、技巧精湛,四胴、五胴也不成问题!”

    “不愧是浓州关住兼家,名不虚传的宝刀啊!”

    【注·X胴:江户时代的用来衡量刀刃锋利度的计量单位,”X胴”代表着“能够一口气砍断多少具人类的躯体”,四胴即能够砍断四具,以此类推。】

    在品鉴完后,近藤勇将刀身收回鞘内,然后苦笑一声:

    “只可惜……橘君,我暂时是没法用这把刀了。”

    “嗯?这是为何?”

    “就在你回来的前一会儿,我的兄长来访,他送了一把长曾祢虎彻给我。”

    “长曾祢虎彻?”

    青登用力地挑了下眉,眼中闪出讶色。

    被无数剑士和收藏家所热烈追捧的宝刀中的宝刀……青登怎会不知其大名呢?

    “既然是长曾祢虎彻,那确实是没有必要使用浓州关住兼家了,那你就把这刀当作自己的备用刀吧。”

    说着,青登摸了摸搁于其膝边的、已经沦为毗卢遮那的“备胎”的定鬼神。

    近藤勇露出怪异的表情。

    “怎么说呢……此‘虎彻’非彼‘虎彻’。”

    随后,他将其兄长赠送“长曾祢虎彻”的前因后果,言简意赅地阐述了一遍。

    待解释完后,他起身将那把虎彻给带了过来。

    “橘君,你自己看吧。”

    “那么,请容在下品鉴!”

    说罢,青登“呛”地拔出虎彻,向天而立,细细端倪。

    “唔……这把刀真不错!不论是锋利度还是坚韧度都可圈可点,特别是它的坚韧度,并不输给那些传世的大宝刀,是足以承受大战、硬战的好刀。近藤君,你兄长买这刀时花了多少钱?”

    “50两金。”

    “50两吗……那这钱花得还挺值的。”

    青登轻轻颔首,给了这把刀极高的评价。

    只看重锋利度、造型,不关注其他——这只适用于专让人把玩、专供人收藏的刀剑。

    对于像青登这样的时不时就要提刀砍人的“实战型剑士”而言,刀刃的锋利度固然重要,但坚韧度也不能忽视。

    不客气的说,一把用于实战的刀,其坚韧度比锋利度更重要。

    后者只要能够切肉削筋断骨便够了。

    至于前者,则是越坚韧越好。

    那种稍微磕碰几下就会缺刃、乃至断折的刀,毫无实用性可言。

    想象一下吧:你在跟一个实力与你相近的对手交战时,激斗正酣时,你的刀倏地断了,可对方的刀却完好无损,一场本可以赢的战斗,就因为武器质量不过关而败下阵来。

    刀剑是耐久度很低的消耗品,所以谁的刀拥有更强的坚韧度,谁就能占据明显的优势。

    锋利度什么的,除非是那种几十文钱一把、钝得连绢纸都锯不开的烂货,否则绝大部分刀剑的威力都是差不多的,都是要害部位挨上一下,就基本离死不远了。

    因此,过分执着刀刃的锋利与否,毫无意义,够用就行。

    当然,若是过分忽略刀刃的锋利度,那也不成,毕竟“砍人”才是刀剑的第一要务。

    宫川音五郎所赠的这把“长曾祢虎彻”的坚韧度是一大亮点,那从刀面上闪耀而出的清冽寒光,好似坚铁的化身。

    “不过……”

    这时,青登撇了撇嘴,面露无奈。

    “不懂行的人或许看不出来,可若是行家定能一眼认出此刀绝非虎彻啊。”

    青登从未亲眼见过虎彻,但凭着自身的阅历,他敢断定:这种质量的刀,是绝对配不上长曾祢虎彻的赫赫威名的。

    他的话音甫落,一旁的土方岁三便立即接话道:

    “是啊,行家一眼就能看出这刀绝非虎彻!阿胜,听我的吧,你若想珍惜你哥哥的心意,可以把这刀供在家里,我可不想在未来听见有人嘲笑你是个将赝品挂在腰上,并且还为之洋洋得意的蠢货!”

    土方岁三的话语,一如既往的直接、犀利、毫不留情面。

    但是,其言辞中的关怀之意,倒是清晰可见。

    近藤勇微微一笑:

    “橘君,阿岁,你们说得没错。但我意已决,我已经决定要珍视兄长的心意。从今往后,这把刀就是长曾祢虎彻了!我要带着它扬名立万!”

    说到这,近藤勇停了一停,然后咧起嘴角,分开的双唇呈现出大得感觉能够塞下一片西片的“裂口”。

    “‘剑凭人贵,绝非人凭剑贵’——我若是个混不出名头的孬种,纵使是将童子切挂在腰间,也只会使宝刀蒙尘、引人耻笑。”

    童子切——日本的“天下五剑”之首,全名为童子切安纲。平安时代时,源赖光曾用此刀斩下酒吞童子的首级,故得此名。这把传说中的神刀目前在德川家族的手中。

    “等我出名了,纵使佩把柴刀在腰间,也会有不计其数的人上赶着吹捧我、拍我的马屁,赞扬我是一个不会拘泥于武器品质的优秀剑士!”

    直肠子的原田左之助听罢,不由拍腿叫好:

    “近藤先生,说得好!只有灵魂空虚的弱者才需要借助外物来彰显自己的伟大!”

    坐在原田左之助身旁的永仓新八立即转过头来,怔怔地望着这位向来以谐星形象示人的朋友。

    “左之助,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见你讲出富含哲理的语句。”

    “哼哼~新八,天资聪颖的人是这样子的。

    原田左之助一脸得意地伸出右手食指,“叩叩叩”地敲点了几下天灵盖。

    “我最近总去山南先生的‘文化讲堂’里听课,所以脑瓜子都变得聪明多了!”

    自加入试卫馆后,识文断字的山南敬助便在馆内定期开展免费的“文化讲堂”,立志于学点文化的总司、永仓新八和原田左之助是其常客。

    山南敬助含笑道:

    “原田君,感谢你的夸奖。不过你若能记住‘本能寺之变’的主角是织田信长和明智光秀,而非丰臣秀吉和石田三成的话,我将会对你抱有更深的谢意。”

    眼见近藤勇的决心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坚定,土方岁三不再多言——不过他仍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这个时候,冷不丁的,走廊方向传来慢吞吞的脚步声。

    “嗯?勇,你们聚在这儿做什么呢?”

    外出归来的近藤周助跨步进来。

    “父亲,您回来了啊,我们正在领取橘君所赠的宝具呢!”

    “哦?宝具?”

    近藤周助的两只细眼微微睁开。

    在经过青登等人的一番简单解释后,老人“嚯嚯嚯”地笑了起来。

    “勇,可以将你兄长送给你的那把长曾祢虎彻拿给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

    虎彻正在青登的手中。

    他旋即收刀——就这么把出鞘的刀递给他人,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近藤周助接过刀后,细细地上下打量。

    论阅历,年过花甲的近藤周助,岂是平均年龄才20岁出头的青登等人所能比拟的?

    众人安静等待。

    须臾,近藤周助的老脸上浮现出惊讶之色。

    “哎呀,这是源清麿啊!这把刀应该是由源清麿所制的赝品。”

    众人闻言,纷纷面露恍然大悟的表情。

    总司轻声呢喃:

    “原来是源清磨的刀啊……怪不得有着那么好的质量。”

    源清麿,信浓出身的刀匠。

    立志要做出最优秀的日本刀的源清麿在天保5年(1834)离开家乡,奔赴江户,拜漥田清音为师,表明自己想要修行剑术并借此提高自己的锻造技术。

    漥田清音在看了源清麿的锻造技艺之后,大为赞赏,立刻把自己宅邸的一处房屋借给清麿作为锻造的工房。

    因为其作品有着非常典型的相州风格,刀面多见板目肌,纹理致密细腻,地沸厚,烧刃作风极有霸气,配以绵长的金筋砂流,气口清晰明亮,体现出清麿对于热处理的优秀把控。

    因为居住在江户的四谷,所以他不久就得到了“四谷正宗”的美誉,与同时代的水心子正秀和大庆直胤并称为“江户三作”。

    源清麿是一个对自己有着极高要求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到了神经质的程度。

    他的敬业程度……说得好听一点,是极富匠人精神;说得委婉一点,就是他极具日本人的“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别扭风格。

    凡是出自他手的作品,不论是哪一个时期,皆为质量上乘的优秀刀剑。

    然而,这种要求自己不断精进的执念也一直折磨着他的精神,加之长期酗酒,使得他的心理状态非常糟糕。

    最终,在嘉永7年(1854),他自杀身亡,享年42岁,一代名工就此陨落。

    源清麿曾仿制过虎彻,质量奇高,几近以假乱真。

    如此一来,便也能解释为什么明明是赝品,却有着那么优良的品质了。

    近藤勇揉了揉后脑勺,无奈道:

    “原来是源清麿的仿制品啊……既然是这样,那兄长被骗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了。”

    近藤周助收刀归鞘,以双手递还给近藤勇。

    “虽然比不上真正的虎彻,但既然是出自源清麿之手的刀,那质量还是很可观的。你兄长以50两金的价格购得此刀,不算被骗。”

    近藤勇用力点头,意气风发地朗声道:

    “父亲,看着吧!我定会与这把虎彻一起扬名立万!”

    至此,青登的“排排座,拿刀刀”,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每一个人都领到了心仪的武器。

    皆大欢喜,可喜可贺。

    木下舞紧紧地攥着掌中的越前康继,一边朝青登投去没好气的眼神,一边撅着嘴、嘟囔道:

    “原来你要送我的礼物是刀啊……既然这样就应该早讲啊。”

    害我那么期待……她在心里默默地补充道。

    “……”

    佐那子没有说话——不过仅凭其眼神,便能看出她抱持着跟木下舞相同的想法。

    青登苦笑:

    “我这不是想给你们惊喜嘛……”

    较之刚才,二女的表情柔和了许多。

    看样子,她们都对青登所送的礼物很满意,皆已消气。

    虽然青登还是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挨揍……但是管它的!这种小事,就当作是情侣间的打情骂俏好了!

    正当道场内外仍飘满欢天喜地的空气时——

    “啊!差点忘了!”

    木下舞倏地怪叫一声。

    青登循声看去。

    “阿舞,怎么了吗?”

    “青登,桐生先生托我给你带一句话!”

    “桐生老板?”

    “嗯,是的!他说:‘明日朝四时(早上10点),来一趟千事屋,我有一样相当重要的东西须亲手托付给你!’”

    ……

    ……

    翌日,朝五时(早上8点)——

    江户,千事屋——

    桐生老板提议的碰面时间是朝四时,但是青登提早了2个钟头,在朝五时就前来叨扰了。

    之所以如此,并非因为青登是那种“宁可提前2个小时,也不愿迟到”的好孩子。

    而是因为……昨天晚上,木下舞偷偷地向他报信:“青登……那个……这个……桐生先生明日会一早就外出,直至朝四时的时候才会回来……所以……所以……”

    在说这句话时,木下舞通红着脸蛋、把玩着手指、脚尖娇羞地轻抠木屐——青登若不给点积极、热情的回应,那可就太失礼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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