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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夜话种菜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

    叽里哐啷各种东西落地的杂乱声。

    少年郎沙哑尖锐恶意满满的回怼声。

    还有尖细苍老又无奈的劝架声。

    最后的结尾,是隔壁申家院落屋檐下的灯泡亮起了昏黄的光。

    这抹光,越过并不算高大的墙,落入了董家的院子。

    一刹那就好似触碰到某种开关,所有的声音顿消,只余少年郎嗤笑挑衅的声音。

    隐约,又是耳光落在面颊的声音。

    直至,整条巷子再次归于寂静。

    俞非晚感受着微凉的夜风拂面,思索着刚才听到的话。

    董晨,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叛逆。

    再叛逆的孩子,也不会口无遮拦讥嘲怒斥给予自己生命的父母恶心。

    俞非晚手指弯曲,无意识的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窗台,在夜里这道声音分外有韵律。

    没一会儿,老太太的屋子响起咯吱开门声,蹒跚的脚步声“睡不着?”

    俞非晚一愣,先是老老实实将外套扣子系好,心虚的笑笑“睡不踏实,就被惊醒了。”

    “奶奶呢?”

    老太太拄着拐杖,一只手背在身后,站在俞非晚的窗户下,月色凉如水,照人影更添萧索凄凉“年纪大了,觉少。”

    俞非晚并没有戳破老太太善意的谎言。

    她知晓,老太太是在担心住院的俞水山。

    父母之爱,万爱千恩百苦。

    俞非晚走出屋子,搀扶着老太太,静静地给予老太太陪伴。

    心乱如麻时,独处更易胡思乱想。

    老太太伸出手指点了点俞非晚的额头“奶奶知道瞒不过你。”

    俞非晚轻笑了两声,感受着夜风中春天的气息。

    不止有春天的气息,老太太身上浓郁的佛香味也搅入了夜风。

    这是惦念的气息。

    被拴在墙边的大黄狗哼哧哼哧的小声叫着,不识人间愁滋味摇晃着尾巴。

    二黄小黄,两只浅浅长开一天一个样儿的小猫咪不停的绕着俞非晚和老太太转圈,时不时蹭蹭二人的脚踝。

    转着转着,就蜷缩成一团,打起了呼噜。

    俞非晚陪着老太太在屋前屋后散步,屋后被锄头翻过的土地松软,在静静等待着播种,那颗杏树,在夜风的吹拂下,簌簌作响。

    老太太缓慢的弯腰,手心里握着一捧土,神情逐渐舒缓平静,那担忧躁动的心仿佛也一点点恢复了平常的节奏。

    “非晚。”老太太随意在园子的石头上坐下,笑着怀念道“年少时,从没想过这辈子会与黄土打交道。”

    “家里的园子,种的是花花草草。”

    “后来,想要有饭吃,想要活下去,就得面朝黄土背朝天种地,到如今,土握在手心里,竟然会有安全感和踏实感。”

    “你可能还没见过村子里春种秋收的热闹景象。”

    “清明前,就早早的犁地播种,种子破土而出后,又要时不时担心草盛谷物稀,几次三番除草,施肥,要是光景好,到了中秋前后,风一吹,玉米杆上的叶子刷刷响着,很壮光,那时候家家户户的劳力就得趁着好天气秋收,秋收完,还得辛辛苦苦的捡玉米,一堆又一堆分开堆好,以防烂了。”

    “不只是玉米,还有麦子。”

    “这些东西,就是村里人下一年一家老小的生计。”

    “不怕你笑话,最开始奶奶连挥锄头锄地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腿上到现在还留着一个疤。”

    “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土地和收成,就是底气。”

    “种不好地,就没有底气。”

    “因为祖上的原因,千辛万苦才分到了地,有了地,就得想法子种好,活下去。”

    “渐渐的,仿佛就天生是和土地不可分割一般,只要有土地,就能安心。”

    “种田种菜,养鸡喂猪,这日子也就一天天过来了。”

    “土地赋予了我和你爸妈这两代人安身立命的底气,同样也将我们这两代人束缚。”

    “思想观念上的束缚,一辈子也脱离不了对土地的依恋。”

    老太太的声音温婉柔和,与徐徐的夜风交相辉映。

    “非晚,你说我们在这个园子种些什么好?”

    “这么大,分片种,应该能种不少。”

    “奶奶还能找一些塑料编织袋从中间剪开,装满土,摆在屋檐下,也能种菜。”

    “或许等你爸出院后,咱这荒凉的小园子,就变得绿意盎然了。”

    老太太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浅浅的期待和热切。

    “奶奶,可以种茄子,我喜欢吃。”

    “还可以移一些西红柿苗,等结出果实,红彤彤的,好吃又看着喜庆。”

    “还有,还有,萍萍喜欢吃芹菜肉馅儿的饺子,她还喜欢吃豆角儿,萍萍不爱吃辣,所以咱们可以种青椒。”

    俞非晚兴致勃勃的指着面前的园子,兴致盎然的诉说着。

    老太太眼里闪过诧异,失声道“萍萍喜欢吃豆角儿?”

    俞非晚一愣,下意识反问“不喜欢吗?”

    在她的记忆里,她和妈妈的餐桌上夏秋两季,顿顿不离豆角。

    老太太摸了摸俞非晚的头“也不知道谁唬了你,萍萍那孩子最不喜欢吃菜豆里的豆。”

    “豆角好养省事,咱们村里,家家户户都会自己种豆角。”

    “没啥吃的时候,就是豆角面,豆角粥,炖豆角,炒豆角。”

    “兴许是吃腻了。”

    俞非晚傻傻的眨了眨眼,有种颠覆认知的荒谬感。

    但这种荒谬感也仅仅持续了刹那,她也就想明白了。

    她和妈妈的餐桌上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细细嫩嫩脆脆的豆角,基本上老的口感已经很柴的,豆荚里的豆子很大很绵,豆荚也不复鲜嫩的绿,有的泛着黄,有的泛着白。

    她记得妈妈说,绵的也很好吃。

    或许,顿顿不离,从不是因为喜欢。

    只是因为,那个时候的妈妈只能负担得起菜市场上卖不出去的残次豆角。

    妈妈会想方设法的变着花样做豆角。

    有时候会割一小块儿猪肉,切的细细碎碎。

    猪肉拌着米饭进了她的肚子,豆角则是被妈妈一筷子一筷子的夹起来吃掉。

    她那时还在想,怎么会有人喜欢吃又柴又老的豆角。

    “奶奶,那我们不种豆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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