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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疑点

    “自那次事后,平国公府内确实安分了下来。”秦主恩继续讲道,“方玉廷被太后带进宫里养了将近一年,直到三岁。不仅身体痊愈,更兼口齿上也伶俐了不少,起码能向身边的嬷嬷告状谁亏待了他。太后这才放他回府。而放回府时,除了安排了一众乳母奶娘外,还专门派给了他一个名为教养嬷嬷实为大内高手的人。”

    “大内高手?”严恬惊呼,只觉当时情势对三岁的方玉廷来说应极为严峻。

    “对。大内高手!想来方家那小子自小便跟着此人学了些拳脚防身。后来弃文从武也应该是拜她为师。

    “不过这些年来,方家确实没再出什么幺蛾子。而且据说家规极严,内言不出,外言不进。后院也是出了名的太平,平国公方庸甚至从没弄出个庶子什么的。这方家看似和睦美满,是京城世家里一等一的榜样。可……我却总觉得方玉廷过得似乎并不如意……”秦主恩回想起那个一直紧绷小脸浑身戒备的小小少年,不禁皱起眉头。

    “哦?有什么具体事例吗?”

    “具体的事儿倒是一时说不上来,可却又似乎处处有迹可寻……就比如,我曾见过那两兄弟跟着平国公夫人一起进宫给太后请安,他们三人之间的气氛……十分怪异。平国公夫人似乎和大公子才更像母子,至于和方玉廷之间……在众人面前她倒也笑语盈盈、关怀备至,可却总觉得差点什么。

    “以至于有段时间我曾怀疑过,方玉廷是不是平国公方庸在外面惹下的风流孽债,后来悄悄将其抱回府中,以庶子充作嫡子养。故而平国公夫人陆氏才会咽不下这口恶气,方玉廷两岁那年不是乳母而是她亲手策划了那场故事……”

    “这种事情应无可能。”秦主恩话未说完,严恬便出言驳道,“我朝礼法极重嫡庶。我记得曾看过一段文献载记。太宗年间,有一名门世族以庶女充嫡送进宫中待选皇子正妃,不想后来东窗事发,太宗皇帝当时御笔亲批,‘此族血脉已乱,以后该族女子世代不得入宫参选’。

    “嫡庶尊卑事涉宗庙礼法,血脉传承,国之大事,绝非平常。故而本朝一直严遵嫡庶,若有违制,轻则褫夺爵位,革除功名,重则遭牢狱之灾,连累整族。

    “以至我朝近几代君王治下再无此事发生,便是乾坤大乱的废帝顺平一朝,也从未出现过以庶乱嫡的事。

    “平国公府是我朝第一等公爵勋贵,全大齐多少双眼睛盯着。若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庶乱嫡,先不说太后她老人家会不会眼睁睁地放过此事。只说平国公本人敢不敢拿着方家的基业、整族的身家性命来冒这个险!”

    “我也觉的这想法不靠谱。方家若以庶乱嫡,必然瞒不过太后。太后的眼里可不容沙子,必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更别说为一庶子离宫亲救、倾力保护。

    “再有平国公的为人……咳,可不似你们家老爷子那般……敢作敢为。”秦主恩偷偷觑了严恬一眼,“你祖父他老人家,当年为了你亲祖母、你父亲,和家里闹成那样,也没说以庶充嫡,将你父亲记在康和郡主名下冒充嫡子教养。毕竟嫡庶之别将来无论是在仕途上还是婚配家业上多少都会有些影响的。”

    严恬转头拿眼瞪他。

    秦主恩摸了摸鼻子继续道:“平国公性子随和,说白了就是个没什么主意的软和人,他连你家老爷子所为的十分之一都不敢做。更别提连你家老爷子都不敢为之事。所以我刚刚所说只是曾经的猜测。至于现下,除了天生的偏心,我却实在想不出原因。”

    “按你说的这些,我却又想到了一些疑点。”

    “哦?什么疑点?”

    “刚刚在我爹那儿翻阅卷宗,我看到平国公的生平时,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平国公是先帝朝乐庆十一年生人,只比太后小了两岁,却为何其长子同你和我二堂哥差不多大,幼子竟比你还小上一岁?按辈分算你原该叫那方玉廷一声表舅。”

    严恬这么一算辈分,秦主恩立时尴了个大尬。小时候就为这称呼,不知打了多少官司,如今又被旧事重提。

    “倒也,倒也不必太过拘泥……”秦主恩讪讪道,遮掩地举筷夹菜,却不想一筷子伸进了旁边的干果盘里。他干咳一声,又讪讪地将筷子放下。

    严恬见他这样,感觉颇为有趣,心中便知关于这事儿以前定出过什么故事。却也并不揪着不放,只强忍着笑继续说道:“这是其一。因这一点,我当时疑惑,便又细细看了平国公夫妻二人的生平,竟发现了另一件更有意思的事情。”

    “什么事情?”

    “平国公夫人陆氏竟是东静伯陆家的庶出女儿!大齐的一品公爵,勋贵世家之首,迎娶一位庶女作国公嫡妻……”

    “都说娶妻娶贤,若他二人两情相悦,平国公方庸本人又愿意,求娶个名门庶女当正妻也并不是不行。”秦主恩本身就不是个看重门第的,所以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若是这样倒也能说得通。可还有更奇怪的。陆氏竟是运和十年嫁进国公府的,而相隔五年后,也就是当朝的永治三年方才得封一品国公夫人的诰命。

    “运和十年时,当今太后娘娘尚为先帝的皇后,当今陛下时年九岁,而平国公算来已然年近三十!三十岁才娶正妻?

    “而且本朝有爵位的勋贵之家,给正妻请封诰命莫不是紧赶着时间。已婚者承爵,大多是承爵当天便上书朝廷为嫡妻请封。已承爵者大婚,也基本上是大婚后第二天便为新婚妻子请封。

    “我记得我还对了一下平国公承爵的时间,是运和七年。也就是说运和十年陆氏嫁进平国府时,方庸已然承爵。可为何婚后未第一时间给陆氏请封?而是结婚五年方才给陆氏请了那国公夫人的一品诰命?

    “娶一个三等伯家的庶女为嫡妻。三十岁才婚配。婚后五年方才给妻子请封诰命……这桩桩件件皆看似琐碎小事,微不足道,可若把它们串连起来,却会发现平国公夫人陆氏绝非那么简单!”

    “你这么一说确实奇怪。”秦主恩曲指敲了敲桌面,“我听老人说,近两代平国公皆子嗣不丰。且他们家又非那清流文官,并不讲究什么先得了功名再成家。故而,这几代平国公娶妻都早,不过十六七岁便已然成家。可听你如此一说确实怪异。”

    “秦大哥自小生于京城,就不知道这代平国公年轻时的掌故?”

    “这你却问到了点子上。这京城中大大小小的公侯世族,各家那些奇闻轶事鲜少有我不知道的。可你刚刚所说的那些我却半分未闻,甚至从不曾注意到过。按理说若真有这么多不合理之处,总应该会有那么一两个传言流出来。可平国公府除了我刚刚说的那个故事,竟再无半点传言,就像是……”

    “就像是被人有意抹去了似的?”严恬皱眉接口道。

    “对!你说得不错。”秦主恩点头道,随后也跟着皱起眉头,“可,谁又会有那么大的本事,抹去所有传言?且又有什么必要,去压制平国公府的这些传言呢……”。

    “为什么压制我却不知。可什么人压制,倒能猜测一二。想来,定是比平国公府还要位高权重之人,否则是不管用的……那会不会是,太后娘娘?”严恬看向秦主恩。

    “很有可能。”秦主恩点头,“我听我娘说过,外祖母的父亲和上一代平国公是亲兄弟。外祖母一岁多时家逢大难,父母双亡,于是便被当时尚无子嗣的老平国公夫妇收养。

    “说来也巧,外祖母被收养的当年,老平国公夫人便怀了身孕。一家子立时欢天喜地,都将外祖母当成了福星。因此她老人家自幼长在平国公府里且极为受宠,被老平国公夫妇视为己出。

    “现成的例子便是我外祖母出嫁时,老平国公夫妇给她置办的嫁妆是全京城除了宗室公主外最丰厚的了。当时远远超过了其他皇子妃,至今都无人能出其右。

    “以外祖母对平国公府的感情,用些权利手段,压住一段过往,以保娘家太平,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可,这又是一段什么过往呢?”严恬的眉心纹皱得更深了。

    秦主恩实在看不得她这个样子,下意识地就想伸出狗爪子去抚平佳人的眉心,可到底还是记得自己姓氏名谁挨打也疼,于是硬生生摁下了蠢蠢欲动的爪子。

    “你不要太过劳神去猜。不然……我回去问问我娘?”

    话音刚落,严恬便奉送一枚硕大的白眼。呵呵,去问长公主殿下?那不是相当于直接去问到太后跟前?!你猜太后娘娘会不会赏你个大鼻兜?

    不过秦主恩这话倒是给严恬提了个醒儿,她立刻拿起筷子,一边给自己疯狂夹菜,一边急切地对秦主恩说道:“快!抓紧时间吃饭!吃完了我们回去找我父亲?!”

    “去找严三叔?”秦主恩十分不解,“严三叔自小在外求学,后又一直于京外任职,他能知道平国公府的事儿?再说,你上午刚在他眼皮子底下闹了那么一场,你还敢回去?”

    秦主恩边问边看着风卷残云埋头苦吃的严恬,愈发觉得摸不着头脑:“还有,你这是……怕严三叔生气,晚上不给你饭吃?”

    “不系。”严恬吃得头不抬眼不睁,苦苦干饭,“我几系觉得这作菜太贵不能浪费,我要七个够本儿。”

    秦主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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