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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俏寡妇

    不过,严愉想多了。秦主恩这次还真没想闹什么幺蛾子,就纯粹嫌麻烦才建议分开走。

    他这人一向散漫,浑身毛病。赶路急了烦,人多事杂也烦,所以这次就只带了三寿出来。大福、二禄全被留在京里主持大小事务。

    主仆俩一路西行,游山玩水,走走停停,倒也逍遥。也不知行了几日,这天终于走到洛州境内济阳县。

    时近中午,虽然阳光尚好,可到底是数九隆冬,二人也不急着赶路,在县郊寻了一家干净整齐的小客栈烤火用饭。

    谁知一进店门发现,这家叫“悦来”的小店竟还十分火爆。只因小店正好开在两府交界处,穿州过府行脚赶路的都愿意在此用饭歇脚。

    前厅全是用饭的食客,后院来来往往则是住店的客人。

    此间老板姓邱,并未雇什么人手,只让他八、九岁的儿子充当伙计里外忙活,自己则兼着厨下炒菜做饭。店面不大,但胜在干净,饭菜的滋味也颇能入口。

    秦主恩在此用过午饭后一时犯懒,于是一面拍着肚皮一面想,不如就此投宿,明日再慢慢逛逛也不迟。

    正在这时,忽听门外人声嘈杂,随即呼啦啦闯进一大群人来。为首的却是个美貌女人。

    乡野村郊,能遇到这样漂亮的女人实属难得。虽说这女子已二十六七的年纪,梳着妇人发髻,可这并不防碍秦主恩坐在暗处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他此时也不着急住店投宿了,悠悠然坐于原处,饶有兴趣地看着这群人。

    不想,这群人却并不吃饭住店,而是来拿人的。

    “拿下!”

    那女子一进门便挥手招呼身后的家奴,众人立时一拥而上将邱掌柜和他儿子团团拿住。

    店里有几个胆小的客人一见出事,吓得立马提脚就跑。却也剩下三三两两胆大好奇的食客,连带后院听到动静跑来的房客,同秦主恩一起看起热闹。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光天化日,强盗不成?”邱掌柜大惊失色,边挣扎质问,边努力转头看顾儿子。

    “呵?强盗?大胆的奴才!你盗了主家财物私自外逃,现在竟还敢诬赖别人是强盗?!”

    那美艳女子冷笑连连,随后转头看向身旁的一位老者:“里正大叔,今儿劳您跟着受累跑这一趟。现下我们吴家的逃奴已被擒住。这私盗主家财物开的小店自然也要收归我吴家所有。这两日我便派人来接手这悦来客栈。毕竟在大叔的地界上,以后还要麻烦您多多看顾。小女子吴氏这厢先谢过大叔了。”

    美人儿甚是温柔懂礼,一番轻言细语与刚进门时的果决泼辣判若两人。

    里正看了看邱掌柜面上不忍,可还是回首向那女子拱了拱手,只是未待开口,邱掌柜这边却叫喊起来:

    “逃奴?什么逃奴?什么私盗主家财物?这间小店是我邱荣发吃苦卖力一点儿点儿攒下的家当。凭什么就归了什么姓吴的!你们这群强盗!光天化日公然强抢……”

    邱掌柜边喊边拼命挣扎,一旁的儿子早已嚎啕大哭起来。押着他们的家丁忙用尽全力压制。

    “吴家娘子,这……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里正见此愈发不忍,“这邱氏父子六年前来到本地开了这间小店。一向安分守己与人为善,平日里有那行脚赶路的穷苦人来这店里讨杯热茶喝,邱掌柜从不要钱……说他是盗了主家财物的逃奴……”

    “里正大叔心善,于心不忍也是正常。”吴氏娇俏一笑,十分讨喜,“可我也给您看了邱荣发亲笔写的卖身契。按咱们大齐律,奴才本就是主家的财产可随意买卖。他们自己又哪配有什么产业?这店铺自然要归主家……”

    “什么卖身契?!我从没写过什么卖身契!”吴氏话未说完,邱掌柜便嘶吼起来。他转头瞪着里正,睚眦欲裂,“曲大叔,这话您怎能轻信?!”

    里正更加为难了,看着邱掌柜满心不忍,支支吾吾道:“荣发呀,我本来也不信。可这位吴大娘子拿了你的卖身契给我看。我又对了你之前在我那儿亲笔签的捐税账本,那笔迹确……确是一模一样……

    “我想,这其中也可能是有什么误会。你不如就此回主家好好解释解释,误会解开了,自然也就好了……”

    “不!不可能!”邱掌柜拼尽全力想推开压制,却被身后的家奴的一脚踹倒,以脸触地让几个壮汉死死摁在地上。

    旁边的儿子因哭闹太吵,早被人在嘴里塞了抹布,此刻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憋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这还有天理吗?我邱荣发老实本分,从不伤天害理!你们这群强盗!强盗!”

    邱掌柜眼睛红得几欲滴血,满面尘灰,破口大骂。情急之下,他挣扎四顾,恰好一眼看见旁边正看热闹的秦主恩。华衣锦服,气度不凡,或许,是个人物……

    “这位爷!积德行善,好人好报!救救小人和孩子……”

    “太吵了!堵了嘴拖走!”吴氏嫌恶地皱了皱两道细柳弯眉,娇声斥道。

    “慢着!”吴家的家奴刚要上前,却忽听邱掌柜求救的那位锦衣公子出言阻拦。

    秦主恩本来就是个爱管闲事的主儿,平时多小的鸡毛蒜皮儿都要掺上一脚,更何况今日这场已然闹出如此大阵仗。三寿一个没拦住,他便窜了出来,站到这两拨人跟前。

    “我这儿也听了个七七八八。既然要捉这父子俩回去为奴,还要收了人家的店铺,总得说清来笼去脉吧?否则漫说这父子俩不服,就是我们这些看热闹的,心里也存着个疑影儿。那还不如大家一起走一趟这济阳县的大堂,请县太爷来断一断。”

    那吴氏本想将邱氏父子强行带走,并不在意别人。反正自己已经和管着赋税治安的里正打过招呼,其他人自然不必理会。

    可她此刻一抬眼,却正对上秦主恩那双笑眯眯的桃花眼,竟说不出的勾魂夺魄。又见这人穿戴华贵,通身气派,虽风尘仆仆,却难掩矜贵之气,不免心下合计,此人不俗,可别真是个什么和官府有牵连的人物。

    于是忍下心中不快,强露出个笑脸来,娇声说道:“公子说的极是。那小女子就在此解释一二,为众乡亲解惑。

    “小女子姓吴,家住临近的酒田县吴家庄,父为当地大户吴万贯,因是家中独女并无兄弟相扶,故而十五岁那年由父亲做主招了个女婿入赘吴家。

    “可说来小女子命苦,十七那年竟死了丈夫。自此若大家业全靠我这弱女子一人支撑,其中辛苦委实不能为外人一一道来。”吴氏说到此处似有感而发,忽然悲伤起来,伸手抽出帕子摁了摁眼角。

    竟原来也是个被上天薄待的苦命女人!秦主恩不禁微微动容。这却正落在哀哀戚戚的吴氏眼中。

    她说自己的身世,确实有博取同情的心思,可没想到歪打正着,遇上个既怜香惜玉又向来同情孀妇的秦主恩。

    吴氏微不可察地挑了挑嘴角,继续说道:“这狗才邱荣发十三年前就因家贫活不下去而卖身到我吴家。我乡下小地方,一向讲个诚信,故而给了他十两银子的卖身钱,便收了这狗才的身契,算买下这人。但我们乡下小户的,向来害怕和官府打交道,故而也并没急着去衙门备案。这狗才开始也算本份,可谁知就在我丧夫那年,他竟趁家中忙乱,盗了财物私自逃了出去!也不知跑到哪儿娶妻生子,竟又来此开了客栈。

    “都道邱荣发是个外乡人,六年前携子来此谋生。却不知他本就是洛洲府酒田县我吴万贯家中的逃奴。不过是为了避开主家追拿,这才逃到临县济阳来谋生……”

    “胡说!胡说八道!一派胡言!”邱掌柜浑身抖似筛糠,竭尽嘶吼反驳,身上却动弹不得。

    “呵!我胡说?我这儿可有你狗才邱荣发十三年前亲笔写的卖身契!还能有假?若是诸位不信大可以来对上一对。”

    说着吴氏使了个眼神,立刻便有家奴奔到柜台一通乱翻,寻出了邱掌柜平日记账的账本恭恭敬敬呈了上来。

    吴氏伸手翻了几下,微微一笑,随后从䄂筒里拿出一份卖身契来,往那账本旁一摆。

    “诸位看看,这卖身契上的字儿和他平时记账写的字儿可不是一模一样?!便是真去县衙大堂,我也不怕!”

    秦主恩探过头去。果然,卖身契与账本上的字迹一般无二。

    其他看热闹的客人也都走过来看上两眼。有那就算不识字的,也要过来凑个热闹。

    “公子,这回可信了小女子的话?”吴氏笑着看向秦主恩,眼波流转,盈盈如秋水荡漾。

    秦主恩心头一窒,随即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吴娘子说的不错,确实证据确凿……”

    此话一出,地上的邱掌柜立刻撕心裂肺地呼嚎起来,却被旁边的家奴一把堵上了嘴。

    “可……”秦主恩犹豫地看向邱氏父子。邱家小儿已然晕瘫在地。邱掌柜此时这被几个家奴摁着,着地的那边儿脸血肉模糊。

    这……秦主恩有些于心不忍,合计着不如就从这吴娘子手中将邱氏父子和这小客栈买下来,也算放人一条生路。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却忽听有个清朗的声音陡然插了进来:

    “这位吴大娘子,那卖身契可否让小生一观?”

    秦主恩抬头望去,见也是刚刚在此用饭的食客,一个面皮黝黑,身材瘦小,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

    那小少年冲吴氏抱拳拱手,露齿一笑,虽黑黝黝一张脸不甚讨喜,可胜在五官精致眉眼疏朗。

    吴氏眉头紧皱,愈发地不耐烦起来,但一想此行目的,便不欲节外生枝,于是强压着性子挥手将那卖身契甩到少年脸上。

    小少年也不生气,嘴角含笑地接过身契,仔细看了起来,慢慢的他脸上笑意更浓,最后简直灿若繁花,可一开口却石破天惊:

    “大胆吴氏!竟敢伪造身契,骗诈强占!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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