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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旧船

    肖华飞还在和吴苟道商量,如何去王家把人弄出来时,守门力士来报,王尚书的管家,拉着一具浑身湿透的尸体上门了。

    吴苟道先一步问道:「尸体?可是姓金的?」

    力士点头,「听那管家说,正是大人要抓的那金姓商人。」

    吴苟道想要出去抓住王家这几名下人,仔细审问一番,不想却被肖华飞拦住。

    肖华飞呵呵一笑,「算了,让他们把尸体留下,至于王公子就让他领回去吧。」

    吴苟道不甘的嘟囔道:「大人你难道没看出来?他们分明是杀人灭口,看来这姓金的,所求之事小不了。」

    肖华飞对力士问道:「王家没说人是怎么死的?」

    力士抱拳答道:「回大人话,属下问了,那管家说此人是到井边喝水,不幸失足落水而亡,要不要属下叫衙里的仵作去查看下。」

    肖华飞呼出一口气,摇头吩咐道:「不必了,单凭一具开不了口的死尸,根本奈何不了当朝尚书,把那具尸体暂时运到后院收好吧。」

    弄死一个王公子很简单,但后续的麻烦就太大了,王尚书一定会把这事闹上朝堂,那时肖华飞会相当被动。

    放王文喜回家的事,自然有手下人去操办。

    肖华飞不得不承认,在没有太多凭据的情况下,王公子的衙内身份,还是给了此人强大的保护。

    大刑动不得,小来小去的,人家也不会张口。

    别看王公子好像说了什么,其实等于什么也没说,这个小子还是很有小聪明,知道底线到底在哪。

    肖华飞猜测,把事情推到王尚书身上,都是这小子故意为之。

    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向来是戏文里满足人们美好希望的臆想。

    吴苟道灵机一动,有些兴奋的提醒道:「吴荣还在咱们手里,属下可以带着那商人的尸体,去会一会吴荣?说不定能有什么收获。」

    肖华飞哼了一声,「你信不信,吴荣要是知道你带具尸体,连个屁都不会放。再说冯克明让咱们把吴荣抓起来,本来就不符合朝廷规矩,只不过是那老几位的私下谋划,这事咱们扛不住,你派人把吴荣送到冯克明那里,索性这事咱们不管了。」

    吴苟道反应了一会,也觉得肖华飞说的有道理,便赶快去安排亲信手下去处置吴荣那些人。

    反正冯克明现在还没把皇庄转让给肖华飞,那里足够安置下吴荣那些人。

    肖华飞在衙里继续忙了会公务,眼见天色还不太晚,就带着吴苟道与几名护卫,打算返回家中休息。

    肖家在京城的这座宅子使用率极低,肖华飞自从进了京城,基本没在这宅子里住过几天。

    几人行至肖家附近街口时,吴苟道眼尖,见到街边蜷缩着一个老乞丐。

    这人一看就上了年纪,头发花白,整个人污秽不堪,离得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臭味。

    出于安全的考虑,吴苟道还是手扶着刀柄,先一步走上前去,打算把这人赶走。

    老乞丐听到吴苟道赶人的喊声,颤巍巍的从墙角爬起来,步履蹒跚的向巷子深处走去。

    肖华飞几人也没多想,以为老乞丐不过是想找个新地方睡觉,便任由此人自行离去。

    可等肖华飞他们回到了家门口,却发现老乞丐就蜷缩在肖华飞家的大门前,这就让吴苟道脸上有些挂不住了。Z.br>

    不过肖华飞向来不许他们欺负老百姓,吴苟道思考片刻,在怀里摸出几块碎银,打算扔给老乞丐,好叫这人换个地方存身。

    吴苟道一扬手,几块碎银被扔在了老乞丐的脚边,「老人家还是换个地方睡觉,若是腹中饥渴也可以拿着银

    子去换些吃食,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别逼着小辈向你动粗。」

    老乞丐看都没看那几块银碎,低头嘟囔道:「我孙子让我来找个姓肖的贵人,说这人能养我的老。这里到底是不是肖家,你休想用几块碎银子就把老人家打发了。」

    吴苟道见过耍无赖的,还没见过敢到影龙卫头上耍无赖的,当下就要动手去拉老乞丐。

    肖华飞听出了老乞丐的声音,心下稍惊,一把拉住吴苟道,对身后几名护卫说道:「本官已经到家了,你们各自回家吧,明天到吴苟道那里,每人领二十两加班银子,这几天你们也辛苦了。」

    几名护卫听到明天有银子可领,心中自然高兴不已,眼前的事虽有蹊跷,但有银子封嘴在前,当下也不能多问,几人一起行礼离去。

    肖华飞等几人走远后,才对老乞丐说道:「既然是您孙子让您来的,那我这当大哥的也得认账。如果您老信得过肖某,以后就在这里养老吧。」

    吴苟道心中疑惑,但并未多问,只要是肖华飞决定的事,吴苟道从不质疑。

    不多时,张信在里面打开大门,肖华飞请老乞丐跟自己一起进门。

    肖家前厅内灯火明亮,老乞丐也没等人让,走到属于肖华飞的那把椅子上坐好,然后才对肖华飞说道:「可算到家了,肖大人就别跟老夫客气了,自己找地方坐吧,还等着老人家给你搬椅子不成。」

    肖华飞嘿嘿一笑,随便找了把椅子坐好,让张信把从齐家弄来的好茶泡上一壶,然后在外面把门关紧。

    等张信忙完后,肖华飞先给老人倒上一杯热茶,看着老人喝了口茶水后,才小声问道:「孙公公您这是唱得哪出戏啊,本来听说您老人家在宫里饮了鸩酒,已经随先帝爷去了,怎么又死而复生,跑到晚辈家里来了。幸好晚辈胆子大,不信鬼神,要不还不让您老人家吓死。晚辈可还没有儿子,这要是吓坏了,找谁说理去。」

    孙福边脱掉外面罩着的的脏衣服,边乐呵呵说道:「老夫在宫里活了大半辈子,除非先帝有命,否则谁也不能让老夫死在宫里。不过如果肖大人不愿意收留老夫,现在就给老夫一杯毒酒也是一样。人活到老夫这年纪,该想开的早就想开了,等老夫一死,你让人在后院挖个坑,把老夫往里一埋,谁又能知道?辛焯那孩子,还能让人来搜你的家不成。」

    肖华飞神情自若的说道:「看您老人家说的是哪的话,肖某自认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您老人家没少帮衬晚辈,反噬恩人的事,晚辈做不出来。」

    但肖华飞不等孙福答话,又话风一转,露出八颗整齐小白牙说道:「但如果您老人家不给晚辈一个托底的交待,晚辈也无法安心供养您终老不是,毕竟殿下早晚是要当皇帝的,晚辈还不想不明不白的,就得罪了未来的皇帝。」

    孙福毫不在意肖华飞话里的威胁之意,用手指虚点了几下肖华飞,「以前老夫就和冯克明说过,影龙卫里就数你鬼精鬼精的,根本不像一个十八岁的青年人该有的模样。」

    肖华飞笑而不答,又给孙福续上了茶水,有些事他必须知道,冯克明不肯明说,那就得指望眼前这位先帝的大总管交待清楚了。

    孙福将脏衣服扔得远远的,只穿着内衣对肖华飞说道:「问吧,有些事能说的,老夫都会告诉你,谁让老人家还指望你养老呢。」

    肖华飞先将自己的披风摘下,认真的给孙福盖在身子上,才出言问道:「谷王到底是怎么死的,不知这个能不能说。」

    孙福表情有些纠结,想了半晌,终于长长一叹,「第一个问题,你就问到了老夫不能说的,不是不想告诉你,而是你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肖华飞不为所动,一字一顿的说道:「不是先帝的意思吧。」

    孙福把玩着茶杯,眼神微眯,过了半天才开口道:「陛下有些事不会做,也不能做,老夫也不想做,但总会有人去做。大晋经不起乱了,小乱总比大乱好。」

    肖华飞皱眉道:「不破不立?」

    孙福摇头道:「也不能叫破吧,分明是皇家一家的事,并没有让天下动荡吧。」

    肖华飞也跟着长呼口气,「您老的意思是一家乱,总比天下乱要强?若是晚辈猜的没错,您没参于,但也没阻止是吧。」

    孙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聊起了四十多年前,重熙皇帝还在潜邸时候的一些小事。

    那时他不过是重熙皇帝身边的跟班小太监,远没有大内总管的权势,而冯克明也不过是个小小的新科进士,整个人充满了书生意气。

    他们对大晋有着自己的看法和想要改变一切的梦想,看不惯老一辈的固步自封,也看不惯那些贪官污吏。

    不过人的想法,总会随着时间与现实改变,当镜泊湖大败后,重熙皇帝不再信任他的朝臣们,转而去追寻虚无缥缈的长生之道,不能不让人唏嘘不已。

    肖华飞安静的听了一个屠龙少年,变身为恶龙的故事,当然孙福还是尽量把重熙皇帝与他们几人往好了美化。

    但还是改变不了,大晋如今变得国弱民贫,内忧外患的事实。

    肖华飞听了一个老人对过往峥嵘岁月的回忆,不忍出言打断,终于等孙福讲完了,肖华飞才总结道:「就算冯都尉血仍未冷,主导了一切,可卢丞相为何又会同意呢。」

    孙福带着三分落寞,七分愤怒的说道:「姓卢的是文官!他不是一个人,身为文官的首脑,他代表着所有文官的共同心愿,那就是头上最好供着个好控制的皇帝,一个死水无波的大晋,那样他们的家族才能繁荣兴旺。有冯克明当刀,你如果姓卢,会怎么选?等谷王回来管儿子要皇位?还是那让心狠寡情的齐王登基?」

    孙福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无力的说道:「那些都不是文官们想要的,所以事情就成了。否则你以为齐王会如此顺利的进宫,又会如此顺利的让你和金家那小子赶走?不过是没人和你们唱反调罢了。」

    肖华飞听的后背发凉,对付一两个尚书他不怕,但如果对整个文官集团开刀,就算肖华飞上学时,历史常在及格线晃悠,他也知道这有多么危险。

    死在文官手中的皇帝,远比死在太监手里和天下大乱时要多得多。

    皇帝尚且死得不明不白,何况他一个商贾出身的小人物。

    最是心狠的就是那些读书人,有人用刀枪杀人,人家是用笔杆子就能杀人。

    孙福将手中的茶泼到地面,玩味的对肖华飞说道:「齐家的茶是好喝,但你能喝上一回,还能喝上无数回?听老夫一句劝,饭好吃,但也别吃的太饱,路好走,也别走到穷尽处。」

    肖华飞有些不甘的说道:「那就眼看着他们把国家搞坏,百姓流离失所,让我和他们一起和光同尘?」

    孙福摇头笑道:「老夫不知道,没法替你出主意,反正老夫身残体弱,再活不了几年,等老夫见了先帝替你问问?」

    警告,还是警告!

    孙福还是劝肖华飞少管闲事,管的太多,就只能去见先帝了。

    只不过孙福是出于善意的规劝,希望肖华飞行事不要太冲,守好一世富贵即可,不必管以后的苍生涂炭。

    曾几何时,肖华飞还真是抱着这个想法在大晋厮混的,可是现实却把他一步步推向既得利益集团的反面。

    肖华飞不是没想过和光同尘,但骨子里的善恶认知,却让他丢不下良心,狠不下心肠。

    百姓得罪谁了?干着最苦的工作,吃着最差的食物,

    连头顶的天都跟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老百姓只想凭本事,靠力气苟活着,生养小的,供养老的,可人最基本的生存需求,怎么就变成奢望了?

    肖华飞想不明白,也不愿明白那些官老爷的逻辑,既然跪求不得,又何必向他们求。

    孙福见肖华飞时而目露迷惑,时而又目光狰狞,知道肖华飞陷入了和他以前一样的挣扎。

    只不过孙福老了,无力也无心再去改变什么,他和那些文官们在本质上一样,只求大晋这艘船,不要在他们死前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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