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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谋生路

    姚守宁话音一落,就见世子的瞳孔都失去焦距了。

    他脸上露出一种十分奇怪的神色。

    好似有些想笑,但又强忍着,那嘴角抽搐。

    “世子,你没事吧?”

    姚守宁见他这样,有些警惕,怕他再次中邪了——毕竟表姐已经苏醒,陆执身上的妖蛊还未解除。

    “没事——我没事——我有什么事呢?”

    他死死咬着上唇,但嘴角仍往两侧裂,压根意识不到自己的古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脑海里来回响荡着一句话:世子最重要了!

    当日与温景随交锋失败后的焦虑感一下就被抹平,他恨不得放声大笑。

    “我回去了——”

    他傻笑着想调转车头,但巷道狭窄,马车很快卡住。

    “世子……”

    姚守宁见他这样,更加不安,又喊了一声。

    “没事的,没事的。”

    他接连摆手:

    “你先回去,不用管我。”

    姚守宁心里惦记着外祖父,听他这样一说,便点了点头,只是走了两步,还有些放心不下他,又转头问:

    “真的没事吗?”

    “没事。”

    陆执跳下马车,十分勇猛的试图以蛮力将卡住的马车转头。

    姚守宁还想等他脱困之后再走,他却连声催促:

    “快走快走。”

    她只好点了点头,请求守门的良才出去帮忙,自己快步进屋。

    “娘!”

    姚守宁一冲入正房庭院,便大喊了一声。

    她话音刚落,便见姚若筠与姚婉宁二人先后出现,逢春与冬葵也出来了,柳氏与柳并舟则不见影踪。

    “娘!娘呢?”姚守宁喊了一声,提起裙摆,身体轻灵的跳过院里摆的石头。

    院里蓄积的水已经没过石墩表面,将她的鞋子浸湿了。

    她冲上台阶,钻入屋檐下,又喊了一声:

    “娘——”

    “来了来了。”屋里柳氏应了一声,连忙快步出来:

    “多大的人了,还找娘呢。”

    “守宁。”

    姚若筠一见妹妹归来,顿时眼睛发亮:

    “你——”

    “娘,外祖父呢?”

    姚守宁没有理睬大哥,而是拉了母亲的衣袖,催问了一声。

    她说话的时候等不及柳氏的回答,偏头往屋里望去。

    只见屋中摆满了柜子、箱笼,家里的东西全被收拾了出来,摆了满地都是,清元与白玉两人还坐在一旁收拾,显然她回来之前,姚婉宁等人就在忙这个。

    “外祖父呢?”

    姚守宁没见到柳并舟的身影,不由又催促着问了一句。

    柳氏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她催问了两句,正欲说话,只听屋里有人应了一声:

    “我在这里呢。”

    柳并舟的声音传来,接着只见左侧的厢房内,柳并舟手持一卷画,从中走出。

    姚婉宁的目光一直落在妹妹身上,见她初时听到柳并舟声音,先是眼睛一亮,接着双眼通红,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

    “外祖父——”

    姚守宁原本是想提醒柳并舟,将来可能会有一大劫数。

    可她目光与柳并舟相对的刹那,却在柳并舟的眼中看到了然之色——这证明柳并舟恐怕已经知道后来发生的事,并对自己未来的宿命坦然接受。

    “外祖父!”

    她扑到柳并舟身侧,哭得直打嗝。

    “你这孩子——”柳氏神情怏怏,还以为女儿一回来是找自己的,却没料到只是借自己的嘴问柳并舟在何处。

    见柳并舟伸手接住姚守宁,温和的伸手轻拍她肩头。

    “小孩似的。”柳氏摇了摇头,嘴里却念道:

    “你外祖父说今夜有洪灾来临,为免涨水淹了家里的东西,先把一些不能泡水的收拾起来,放在高处——”

    她将姚守宁离开后,家里发生的事说给女儿听:

    “曹嬷嬷也跟着你郑叔出门采购东西去了,洪灾之后粮食恐怕要涨价,幸亏你外祖父拿了钱出来,不然还真不够。”

    柳氏又提到苏妙真:

    “你表姐大病初愈,我让她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就留了庆春在此处。”

    说话时,只见左侧的厢房内,苏庆春钻出一个脑袋,好奇的看着趴在柳并舟手臂处哭的姚守宁。

    “怎么了,守宁?”

    姚婉宁第一次见妹妹哭得这样伤心,心里不免有些担忧,连忙上前想要哄她。

    “是不是骑鹤摔了?”姚若筠也猜测着问了一句。

    柳氏心中一紧,还没说话,就听姚守宁哭着道:

    “外祖父,我不想要您死——”

    这话一说出口,姚家人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守宁!”柳氏一声厉喝,“不要胡说。”

    姚婉宁想起妹妹的神异之处,似是对于未来有预知之力,想起她先前见到柳并舟时的反应,再一听她此时的话,猜测妹妹恐怕是得知了不利于柳并舟的消息,所以才一时失态。

    她的神色有些紧张,抬头去看外祖父。

    因她身体有异,而柳并舟到来神都之后,似是对未来发生的许多事都心中有数,她总觉得自己的秘密早被柳并舟看穿,因此在柳并舟面前十分惶恐,并不敢与这个外祖父多说话。

    但外祖父看破却不说破,姚婉宁心中是十分感激他的。

    再加上她又觉得外祖父的到来使得家里人都觉得安心了许多,她也很喜欢这位长辈,并不希望他出事。

    “外祖父——”姚婉宁喊了一声,等着柳并舟的回答。

    姚若筠也似是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脸上的神情变得紧张。

    “外祖父。”

    不止是姚婉宁在喊,接着姚若筠、苏庆春也接连唤了柳并舟一声。

    “老爷……”

    逢春等人也都站起了身来,冬葵最先跟着哭:

    “老爷,我不想要老爷死。”

    柳并舟的神情从一开始的怔然,到后来的柔软,继而面露微笑,摸了摸外孙女的头。

    不知何时,姚家的小辈们接连围了过来,就连一开始听闻姚守宁的话而感到愤怒的柳氏,也像是受到了这股氛围的感觉,变得有些不安,靠近柳并舟身侧。

    “好孩子,好孩子们。”

    柳并舟接连去摸晚辈们的脑袋,感受着孙辈环绕于身侧。

    姚守宁小声的抽泣,大家的心凝到了一处。

    “你都‘看’到了?”柳并舟轻声问了一句。

    柳氏心中一慌,想要问‘看到了什么’,下一刻,却见女儿双眼通红,点了点头。

    “我‘看’到了。”姚守宁轻声的应答,眼泪止都止不住。

    “有些事,需要有人去做。”柳并舟并没有拿虚无缥缈的希望来哄骗她。

    他深知姚守宁非同一般人,无谓的安抚只是虚伪的哄骗,只会使得家人离心,将来可能会遭‘那人’利用。

    “这是我的老师,交给我的任务。”

    说完,他又温声道:

    “守宁儿啊,我与你的师祖,在当年的应天书局上,便已经知道了未来发生的事。”

    张饶之知道了自己会在两年之后,会陨落身亡。

    “但我的老师并没有仗着先知,便贪生怕死。”柳并舟含笑道:

    “他老人家修为通天,若无意外,寿数至少能活到两百岁以上,无异于陆地神仙。”

    姚守宁的眼泪流得又凶又急。

    以她聪慧,已经猜出柳并舟话中意思了。

    “可是他在书局之上,知道自己必死于两年之后,便着手准备,一面修书与先帝联络,留下守门的静清真人这一条线索,以供你与世子寻找到那地下宫殿。”

    “一面则是亲手雕刻出了那一块玉佩,将自己毕生修为注入其中。”

    柳并舟提起先师,眼睛逐渐湿润,声音也多了些哽咽:

    “自此之后,你师祖含笑离世。”

    他说完,停了片刻,恢复自己的情绪。

    姚家人谁也不敢出声,等他自己调整好心情语气后,又微笑着道:

    “你的师祖、先帝,当年都无异于先知,若有心想要改变事情发生的轨迹,又如何做不到呢?”

    柳并舟温声道:

    “可是他们都并没有!”

    一位帝王、一位大儒,并没有利用先知的力量为自己谋求长生之术。

    “他们顺应时势而为,情愿赴死,为的就是不想打乱历史,想给后来的人谋求一条生路。”

    他正色道:

    “因为他们都清楚,我们面对的敌人是多么强大。”

    谋划了几百年,卷土而回的天妖一族、受到妖邪玷污之后已经入魔的太祖,还有一个来历不明,却术法通天的陈太微——

    情况对人类不利,而许多百姓懵懂无知,“唯有有能力的、已经预知此事的人,先行顶住!”

    “你师祖说过,天下人敬他、爱他,使他荣耀加身,此时便是该他以通身本事报效天下人的时候。”

    姚守宁听到这些,知他早就明白自己的结果,却坦然接受,心中不由更加伤心。

    “自当年,先师临终时,拉着我的手,说之后的一切便托付于我。”

    张饶之死时,是满心担忧,却也有着洒脱。

    相较于历史的进程,他与先帝都无异于时光洪流中的一点不起眼的浪花罢了。

    可他仍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只是有些遗憾于没能等到妖族再度被镇压的时候。

    “我守在南昭多年,不入仕、不显名,为的——”柳并舟腮颊动了动,强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

    “就是那一刻,守护住神都。”

    他说完,脸上露出笑意:

    “外祖父心甘情愿,并且以此为自豪,你有什么好哭的?”

    柳并舟神情坦然,盯着姚守宁看。

    他之所以说这样一番话,既是在安慰自己的这个外孙女,同时也在教导着她:不要试图改变历史。

    她心里的那些念头,仿佛被外祖父全部看透。

    能力越大者,越不能随心所欲的妄为,尤其利用力量满足私欲,那是令柳并舟所不能容忍的。

    他说的这些,无非都是在提醒着她,不要辜负前辈们的希望,打乱事情的节奏。

    姚守宁听出他话中之意,却又格外恨自己这一刻不够愚蠢。

    泪眼迷蒙之中,她突然明悟:这些前辈们前赴后继,一代代如接力般,为了将来的一个危机准备着,不惜坦然面临生死的决择,这也许就是当初外祖父提到过的,‘陈太微纵使占据了天时、地利,却缺少了人和。’

    ——这就是陈太微缺少的人和!

    她越是明白,就越觉得心中难过。

    姚守宁拼命摇头,眼泪飞溅。

    “守宁儿啊,外祖父希望时间过得再快一点,守宁儿再长大一点——”柳并舟见她不说话,便知她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脸上露出笑容。

    他慈爱的摸着少女脑袋,轻轻的叹了一声:

    “外祖父时常回忆着,当年与‘你’相见的那一刻——”

    “爹。”

    柳氏此时终于听出不对劲了。

    一开始姚守宁说‘不想要他死’的时候,柳氏还以为孩子胡言乱语。

    可听到后面,柳并舟话中的意思,竟像是真的已经预知到了自己的死期。

    “爹,我不想您死……”她一下慌了,话脱口而出。

    她想起先前柳并舟拿出来的银票,那语气确实不大对头。

    可是她还有许多遗憾未能弥补。

    这些年来,因为她脾气固执,与父亲斗气,双方一直联络不多。

    父女俩人之间缺了二十年的时光相处,她还想要好好修复,甚至考虑过等‘河神’事了之后,便央求柳并舟住下来,不要再回南昭了。

    她还打算买间大屋,从此她与姚翝夫妇,及三个儿女环绕柳并舟膝下,不再让他孤单一人了。

    “不要胡说。”

    柳并舟开始还有些感伤,听到柳氏的话,却忍不住笑了:

    “你这个当娘的,怎么也跟着胡闹了?”

    “爹——”

    “好了。”柳并舟打断她的话,说道:

    “我该说的,都已经说清楚了,将来的事,将来再说。”说完,他低头看了一眼三兄妹及冬葵等人,见人人脸上都是不安的神色,接着道:

    “不说这些了,先赶紧收拾东西吧,洪水就快来了。”

    “可是……”柳氏还欲开口,柳并舟看着她,摇了摇头,柳氏怔住,再看到周围孩子的神情,终于明白父亲的意思,嘴唇动了动,最终低下了头。

    柳并舟露出笑意,轻声安抚姚守宁,见她逐渐止住了眼泪,心中才松了口气。

    众人虽说心情沉重,但也不愿意让长辈担忧,也都各自强作镇定,继续回到先前的位置,收拾整理着东西。

    白日时间一晃而过。

    到了下午的时候,雨势好像更急、更猛。

    柳氏打发了儿子回去收拾书本等物,不要被涨潮后的水淹了,家里人都在收拾细软,整个姚家沉浸在一种无形的紧绷氛围中。

    郑士与曹嬷嬷出门了两个时辰还未归来,柳氏打发逢春去大门口寻找良才,让他去街上探听一下情况,自己也数次往外望。

    不知是不是她已经提前预知今夜会有灾祸,她格外不安。

    姚守宁也觉得忐忑。

    但她不是为了郑士与曹嬷嬷,她有预感,这两人并不会出事,很快便会平安归来的。

    她担忧的是长公主那边,不知事情办得顺不顺利,会不会有负外祖父所托。

    虽然从预感之中,她知道朱姮蕊办事不会出错,可关心则乱,她仍会担忧。

    柳氏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转得她眼花,她喊了一声:

    “娘,不要走了,郑叔和曹嬷嬷他们就快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柳氏神色之间难掩烦躁,听女儿这样一说,便强忍焦躁问了一声。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头良才在喊:

    “太太,太太,郑叔和嬷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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