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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节 银河坠九天

    一

    自从与月滢道过歉之后,谢相才方才感到心中的一个心结被彻底解开。

    他接连几个晚上睡得都很香,嘴角的弧度时不时在梦中上扬,想来是做了什么美梦。

    谢相才休整了好一段时间,才彻底处理好封王会在体内留下的一些小问题。

    随着时间一点点往后推移,谢相才离开东风城的日子也越发靠近。

    一日清晨,谢相才房门口响起了熟悉的敲门声。

    少年将门推开,果不其然,七公子如同往常一般醉醺醺地依靠在门框上,双颊红晕地看向谢相才。

    谢相才毫不意外,理了理胸口有些不整齐的衣衫,随即跟着晃晃悠悠的七公子朝着后山掠去。

    后山之上,荔枝树仍旧盛开旺盛,穗穗黄花依然动人。

    谢相才深吸一口气,偏头笑问七公子道,“七师兄,今儿咱们学些什么呀?”

    七公子听到“学什么”三个字,双眼之中的醉意骤然消失不见,整个人容光焕发。

    他拉紧敞开的衣服,清了清嗓子,“前些日子五师兄不是教你剑了吗?咱们继续学剑吧!”

    听到七师兄说要教自己剑,谢相才不由一愣。

    在少年的印象之中,七师兄虽然功夫深不可测,但是他从未有一次见过对方使过什么兵器。

    七公子显然是看出了谢相才的疑虑,一甩衣袖双手负于身后,“师兄们都说,我最像师父,什么兵器都不擅长,不过什么兵器也都没落下。”

    他话音落下,谢相才眼瞳不由一缩。

    刹那之后,只见半截通体火红的剑条自天边掠过,无一时悬浮至七公子面前。

    谢相才感受着七公子周身溢出的疯狂剑气,脚步朝后些许。

    七公子爽朗一笑,自腰间解下酒葫芦,痛饮一口,旋即将葫芦中的酒水尽数泼洒在剑条之上。

    “滋啦——”

    剑条之上的高温瞬间被冰凉的酒水化解,缓缓变为灰褐色。

    刹那之后,七公子脚掌一点地面,身形跃上半空,手掌紧接着紧握剑条底部被布条包裹着的地方。

    此刻,他脚点虚空,身形轻盈如燕,好似踏风而行游荡于山丘上方的半片天际。

    那半截根本不能算是剑的剑条,在七公子的手中宛如焕发新生,充盈的剑气几乎令得其体积膨胀了几倍不止。

    七公子肆意挥剑,剑影接二连三地自剑条之中掠出,将天空之上方圆几里的云朵尽数搅散。

    少年呆呆站在山丘之上,感受着迎面落下的凌厉剑气,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

    “好强……”

    谢相才沉吟良久,方才从嘴中挤出这两个字来。

    七公子半晌之后自半空中落在身来,有些意犹未尽地咂巴了一下嘴。

    然而他却一言不发。

    少年眉头微皱,某一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抬头。

    只见早已被七公子剑气搅得凌乱不堪的半空之中,赫然出现一道漆黑色的裂缝,裂缝之中,一人满身鲜血,重重砸落到地面之上。

    谢相才大惊,紧跟着七公子闪身上前。

    山坡的一块尖石之上,一名身着蟒袍头顶高官的“男人”,此刻已被巨石贯穿了胸膛,鲜血顺着石头流淌而下。

    少年眉头紧锁,见对方打扮,想来和许久之前来带走沁妃娘娘的太监是一群人。

    七公子笑盈盈地走上前去,在那位武榜能够排进前二十的大内高手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蹲下身来,手掌缓缓攀上对方脖颈。

    “上次来了个刚入六境的杂碎,这一次又来了一个半只脚踏入七境的废物,是瞧不起我师父,还是瞧不起我这个东风城城主呢?”

    蟒袍太监嘴中“呜呜呀呀”,声音尖细,但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七公子仍旧是笑容满面,思量片刻之后,手掌确实从其脖颈之上挪开,转而朝着其小腹处滑去。

    “不对,若是杀了你太便宜你了。啧啧,看你的衣着,应该是尚宝监吧?宫内权势不小?呵呵,那得罪的人也少不了吧?这样,我废你一身武功,再放你回去,你觉得……有没有意思!”

    话音落下,七公子眼神骤然冰寒,手掌朝着这位大内尚宝监的小腹处重重落下。

    “嘭——”

    只听一道沉闷声响,尚宝监当即吐出一大口鲜血,眼神立刻变得极为涣散,同时气息萎靡到了极点。

    谢相才长吐出一口气,看着七师兄方才狠辣的手段,心中不由一凉。

    能够如此轻易地重创一名半步魂魄境的大内高手,想来七师兄的实力定然已是远超这名尚宝监,甚至远远高于七境!

    少年心中清楚,七师兄的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但是两人之间的差距……

    尚宝监仅有一息尚存,见状,七公子方才抹了抹手掌之上的血迹,缓缓起身跺了跺脚,朝着半空懒散地说了一声,“还有一个杂碎,赶紧出来把你家上司带走吧!”

    半空之上,先是寂静了刹那,旋即一道身影自波荡之中一步跨出,战战兢兢地落在谢相才和七公子两人身前。

    七公子用下巴指了指被巨石贯穿胸膛的尚宝监,“带回去吧,还有,要是你们大内真舍得,就派些上的了台面的家伙来,别总是这样,晓得不?”

    明显官低一筹的太监捣蒜似的点头,刹那之后带起一阵破风声,带着巨石之上的尚宝监消失这片后山之上。

    谢相才咽了一口唾沫,深吸一口气。

    七公子袖口一挥,巨石连同其四周的血液瞬间消失不见。

    他将手中剑条塞进谢相才掌心之间,“小师弟,这剑条虽然说简陋了一点,但比起五师兄那木剑来说还是强上不少,拿来练练手无伤大雅。”

    少年重重点头,攥紧手中半截剑条。

    七公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剑客嘛,虽然剑重要,但是心中有剑,剑出有因,才是最重要的……哈哈哈哈,罢了罢了,这些晦涩的大道理想必五师兄已经和你说过了,我也不算是什么剑客,就不多啰嗦啦!”

    谢相才心中一阵唏嘘,七师兄不仅武道天赋惊为天人,就连一手自称算不得擅长的剑术,都能够达到如此境界。

    若是这样还不能称为剑客的话,恐怕天下用剑之人,都对不起手中的三尺剑。

    七公子再将用剑的一些事项以及方法和谢相才唠叨了几句之后,就舒坦地躺在山丘之上,一边喝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美酒,一边看着青涩少年舞动手中的半截剑条。

    这位年纪不过二十有五的青年,逐渐感到昏昏欲睡,脑海之中浮现而出的是自己在比小师弟大不了多少的年纪,仗剑走天涯的情景。

    一匹白马一壶酒,一柄长剑一天下。

    对了,还有那个喜欢在小河边捣衣唱歌,喜欢在炊烟中对镜梳妆,喜欢笑着挽着自己胳膊,娇声说“白哥哥,白哥哥,再给我写一首诗”的年少姑娘。

    只不过可惜的是,那姑娘永远留在了十六岁,永远留在了本应该最曼妙的年纪里。

    这位平日里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七公子,这位游历山河仍面色不改,饮酒不断的“谪仙人”,此刻不知是被风沙迷了眼睛,还是被烈酒呛了鼻子,竟是眼眶一红,滑下两滴泪来。

    二

    七公子饮尽一壶酒后,方才咂舌出声,“小师弟,听没听过一句话,叫做什么‘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谢相才周身劲气散去,紧握剑条的手臂自然垂下,看着七公子轻轻点了点头,随后略有些喘息地拭去额前汗水。

    七公子起身,走上前去从谢相才手中夺来剑条,随意甩了甩手臂,抖落出几道剑气来。

    他望向少年道,“既然仗剑走天下,剑术基本必不可少,但是一套上乘的剑法也是不可或缺的。小师弟,接下来你看好了,师兄传你一套剑法,一套从天而降的剑法。师兄只教一遍,这世间,由我施展而出的这套剑法,也只会有这一遍。”

    谢相才闻言,自觉地朝后掠去,一直掠到山脚之下,为七师兄留出足够的空间。

    七公子随意握住剑条,身形凌踏虚空。

    紧接着,他身形随风旋转,衣袍被北风吹拂得膨胀开来。

    “我这一剑,如同‘飞流直下三千尺’,剑气从天而降宛如‘银河落九天’,小师弟,睁大眼睛看好喽!”

    少年盘腿正襟危坐,双眼睁大,真真切切得看着那道悬浮半空的白袍身影。

    某一刹,天际乌云翻涌,将东风城后山所在的这片天地之内的阳光尽数隔绝而去。

    转瞬间,雷声轰鸣,流光似的闪电自乌云之间一闪而过,接连不断。

    七公子身形缓缓攀上天际,无一时便是立于电闪雷鸣之间。

    他轻抬手中剑条,霎时间万籁俱寂,紧接着无数电光涌入剑条之中,将剑条撑得近乎四分五裂。

    谢相才满眼骇然,感受着这片天际之上近乎疯狂的原生波动,背后衣衫悄然被冷汗水打湿。

    他有一种预感,这一剑,除了师父,整座天下无人能够接住。

    七公子面色如常,屏息待得手中剑条濒临破碎的刹那,方才睁开轻轻闭上的双眼,脚掌一点地面,身形化为一线模糊窜入乌云之中。

    风云涌动,雷电遁形,此方天际宛如面临分崩离析之境,天上地下震动不已。

    谢相才大惊失色,瞬间从地面之上站起身来,运转武根之中所有的原生之力,在周身几丈范围之内形成一道无形屏障。

    然而这道蕴含着四境大成武者全部劲气的原生屏障,只是在迎面袭来的狂风之中坚持了三息时间,便是被摧枯拉朽地摧毁殆尽。

    劲风将少年整个身子卷上半空,旋即朝着身后城镇甩去。

    谢相才的身形狼狈砸落在一处摊贩之内,他蓬头垢面地从废墟中爬起身来,对着目瞪口呆的小贩连忙道歉,随后火急火燎地再度朝着后山掠去。

    少年满头大汗地停在山脚,心中庆幸七师兄这一剑还未递出。

    他屏息立于原地,半晌之后,静默许久的云层终于再度如同沸水一样翻腾起来。

    “轰隆——”

    惊天雷鸣响彻而起,一道身形穿破层层乌云,朝着山顶俯冲而去。

    此刻黑暗之中,七公子的身形包裹着凌厉剑气,宛如一线流星,肆意划破长空,将山头空间撞得分崩离析。

    一声低喝,一剑递出,此方天际,万籁俱寂。

    风云变色!

    好一剑“飞流直下三千尺,应是银河落九天”!

    也算见过世面的少年郎,一时间双腿发软,双眼圆瞪,双耳嗡鸣,双手发颤。

    几欲先走。

    震惊之间,这座山头已是被这道惊天剑气一分为二,在山头化为两瓣的同时,七公子手中的剑条也是随之破碎而开,碎片四散而开近乎将这片天际与外界相连的结界击碎。

    本来正在楼阁之中打瞌睡的虎颉,感受到百里之外那座山头的动静后,骂骂咧咧地睁开双眼,一闪之间来到东风城境内,再一闪身便是来到身形僵硬的谢相才跟前。

    他一巴掌呼在少年后脑勺上,骂道,“小兔崽子,想死啊,还站在这里?”

    少年木讷地点了点头,喃喃道,“七师兄说,这一剑让我看好了……”

    虎颉一愣,旋即古怪一笑,不再赶谢相才走,反而是扯住他的胳膊迎面朝着剑气最盛处掠去。

    “好,你既然要看,那就看个真切!”

    两人身形跃上半空,朝着仍旧肆虐着山头的剑气冲去。

    压迫劲风之中,谢相才竭力睁大双眼,甚至是不惜筋骨寸断的风险探出手掌,感受着剑气之中的一粒粒尘埃。

    尘埃仅仅只是划过少年的手掌,便是令得其血肉模糊。

    谢相才紧咬牙关,身形竟是主动带着虎颉再度往更高处掠去。

    虎颉有些错愕地看着一旁少年那满是鲜血的侧脸,笑骂了一声“小兔崽子”。

    谢相才终于是来到剑气中心,七公子的身旁。

    七公子满眼笑意的看着鲜血淋漓的少年,指尖一缕流光探出,窜进少年的百汇之中。

    “小师弟,天赋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勇往无前,这一剑,你配得上!”

    流光霎时间自百汇流入谢相才的脑海,一道道凌厉剑气包裹着七公子的那道神识,将这可谓惊世骇俗的一剑,呈现在了少年内心之中。

    与此同时,谢相才身体之上的伤痕,也在被这道神识缓缓修复。

    虎颉呵呵一笑,摊开手掌随意一握,漫天剑气骤然消散,笼罩在此番天际的乌云随着剑气的消散而消失不见,阳光再度倾洒而下,落在这处早已是面目全非的后山之上。

    虎颉带着两名弟子缓缓落地,落在后山之外,撇了撇嘴望向狼狈不堪的山头,毫不留情面地一巴掌扇在七公子脑门上。

    “闹闹闹!你看看把这后山搞成什么样了?要是你五师兄知道了还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去去去,赶紧回去,领着你小师弟回去歇着去!诶呦呦,老子真的是命苦啊!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要帮调皮捣蛋的弟子擦屁股呦……诶,你们俩他娘的还站在这里?滚滚滚,快滚!”

    谢相才方才缓过神来,看着满脸讪笑的七公子,有些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

    七公子收敛神色,对着虎颉拜了拜,随后便是挽住小师弟朝着身后的东风城掠去。

    少年听着耳畔的呼呼风声,仍旧并未完全从先前七师兄的那一剑中缓过神来。

    七公子笑着偏头问道,“小师弟,刚才那一剑,看清楚了吗?”

    少年愣神片刻,旋即微微点头,不过转而又叹息着摇了摇头。

    七公子不以为意,轻笑一声。

    “小师弟,我相信,日后的你,会比师兄更加精彩,更加绝艳。”

    少年愕然,随即露出一抹灿烂笑容。

    七公子长吐出一口气,眼前再度浮现出那张带有两个小酒窝的动人脸颊。

    “还真是‘昔日横波目,今成流泪泉’呐……罢了罢了,回去喝酒,回去喝酒!”

    天际两人身形骤然加速,转眼便是消失在原地。

    又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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