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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4 血色之夜

    事实证明聪明人不光有还挺多,但自打市舶司开始发放勘合不到一个半月,这些聪明人里就有九成全偃旗息鼓了。市舶司和督饷馆的人是看不见,但黑帆船来了。

    它们不定期出现在吕宋到福建的两条航道上,碰上回来的船只就检查,只要发现装载的货物和白银比例不对,一个钱字也不提,当场把人全绑了押到福州码头,跪成一长串挨个用尖尖的利刃捅死,货物银两充公,船让市舶司拍卖。

    任你是谁家的门路也没用,黑衣将领说了,他叫海军,只听皇帝的,即便是福建布政使在船上照样眼皮都不眨的捅死,还得多捅两下,然后把脑袋砍下来送往京城邀功。

    说起榜样,人们总往英雄那边想,其实也可以是狗熊,前者叫做鼓舞,后者叫做警示。不用多,只要有一艘船被抓、一批人被杀,绝大部分聪明人就会知难而退。因为他们都聪明,知道如何趋利避害。

    林海生本来也挺聪明的,都已经安排好了小船、定好了大概时间和海域,准备也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过他的三儿子林亮太笨,还特别轴,死活不肯听老爹的安排。

    如果换成另外三个儿子,林海生都不用拿家伙,光靠从小拉网扯麻绳的一双大手,就能把小兔崽子打得找不到家门。但这次他没动手,一个人坐在门口琢磨了半宿,居然从善如流了。

    按说老三不是小儿子,又没什么大出息,甚至连一次远海都没出过,不该这么受重视。确实,让林海生最终改变初衷的原因并不是疼儿子,而是黑帆船。

    林亮去年出海打鱼的时候赶上大风被吹偏了方向,风停了,也找不到岸了,巧好被路过的黑帆船给撞见,二话不说连人带船一起拖回了港口。

    自打被迫登上了凶名在外的黑帆船,林亮的眼睛就从来没眨巴过,看着啥都新鲜。短短的几个时辰,让在海边生活了二十年的小伙子恍如隔世。更巧的是,黑帆船的纲首居然是潮州府人。

    虽然潮州府属广东,漳州府属福建,但两地相距不远,语言也差不多,当地人互相走动的也频繁,基本能算半个老乡了。

    经过和那位黄纲首短暂的闲聊,林亮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片与之前完全不同的世界。以前觉得高不可攀、远不能及的东西,好像统统都到了身边,更远处则有以前不知道的东西,更值得去追逐。

    啥叫年轻人?最明显的特点就是想干啥马上就得干,没有隔夜的屁。还没上岸呢,林亮就擅自做主报名参加了大明海军……预备役。

    啥叫预备役林亮也没全搞明白,反正就知道每旬去海澄附近的镇海卫千户所报到参加五天训练,半年之后经过考核,就可以穿上黑衣服成为正式的海军。

    为了这事儿,小伙子回家之后好悬被老爹轮着棍子从村里打到村口。吃兵饭,这他娘的不是自投罗网嘛,不光自己遭罪还要连累家人全入了军户,永世不得翻身。坑爹货,打死都不多!

    当然了,林亮没被打死,因为当海军不用入军户,这是海澄千户所百户亲口说的。人家还说了,你家儿子命好,换成千户所里的军户,带着银子去求人家都不收。那可是皇帝的亲军,知足吧。

    听了三儿子的劝告,林海生没有铤而走险,规规矩矩拉着十几家人凑起来的白糖和甘蔗酒到了马尼拉,顺利的换回来一船好木料。

    回来之后没有去市舶司交割,而是直接去了海军的水寨,赚的也不少,主要是木料符合要求,不用缴纳抽分,海军全收了。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林海生与那十多家一商量,把本金和赚的利润凑一起,干脆不装白糖和甘蔗酒了,换成生丝吧。这玩意在马尼拉最抢手,利润更高。

    但时隔了二个月再次来到马尼拉港,情况发生了变化。当地的黄金、矿石、木料、大米缺货,价格飞涨,利润明显降低。

    很多来自广东的商船已经离港去往别处寻找新买家了,只有福建商船还在此停留,试图通过在马尼拉定居的老乡来解决货源问题。

    林海生的船也停在马尼拉港等着福建老乡帮忙寻找货源,这一等就是小一旬过去了,可等来的不是金砂、铜矿、木料和大米,而是成群结队的强盗。

    差不多有几千土著和日本人趁着夜色划着小船袭击了停泊在港区里的商船。刚开始这些人只是抢货物,可是受到了商船水手的拼死抵抗,双方都出现伤亡之后,抢劫逐渐演变成了杀戮和纵火。

    由于在港口停泊的时间比较长,大部分商船都是福建同乡,甚至互相认识,索性挤靠在一起像个小城镇,此时再想解开缆绳拉起铁锚升帆躲避几乎没有可能。

    一艘艘商船上的水手被杀死,货物被搬空,而后变成了漂浮在海面上的火球。吆喝声、哀嚎声、喊杀声此起彼伏,火光照亮了大半个马尼拉港,海水被火光和血色染成了红色。

    林海生和定居在马尼拉的漳州老乡不怎么熟,来的又晚,本钱还小,也就没使劲儿往里扎堆儿,而是和一艘潮州人的商船并排靠着停在了外围。

    有道是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原本因为排在后面可能吃不上头一口好货物的劣势,在此时却成了巨大的优势,只要提起铁锚、解开缆绳,两艘船就都能移动了。

    但强盗们也不傻,既然已经大开杀戒了就打算来个一网打尽。十多艘当地土人惯用的边架艇已经扑了过来,只要被它们缠住,笨重迟钝的商船就很难脱身了。

    面对此种场面,林海生和潮州人的选择出奇的一致。两艘船上的纲首连同岁数大的水手、商户,穿上皮甲、拿起长矛和钢刀,攀着绳网下到小船上,唱着家乡的歌谣,喊着亲人的名字冲向边架艇。

    他们要用自己的命挡住追兵,为小辈人赢得升帆加速逃离的时间。只要商船能行驶起来,哪怕前面有边架艇挡着也会被毫不留情的碾入船底。

    “赖里,把阿爷放下去。保住船,林家还能翻身!”就像林海生下船时冲着大儿子喊的一样,保住大船,一家人甚至一族人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这就是当代远洋商人和水手的宿命,出海次数多了,结局都差不多,不是被大海吞掉就是被海盗杀掉。可日子还得过下去,老子死了还有儿子,儿子死了还有孙子,生生不息,顽强悲壮又无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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