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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阴阳交界

    古灯看着豆子师傅,喘息道,“豆子,当年……是我的问题。”

    他这短短的一会儿,像是走完了全部的人生,面容枯槁,只能努动嘴唇发出喃喃低语——

    “害死你家人的不是古朴……是我……

    “你知道的,那年闹饥荒,钱财堆积如山也买不了一旦小米,是我自作主张,来到后山,找到许多蘑菇,我不知那是毒蘑菇,当时饿坏了,煮了一锅蘑菇汤,那蘑菇汤,古朴与我都没舍得喝,想着是……我们两个阉人,消耗的小,你们给了我们两个罪人容身之处,可谁知……

    你们喝完了以后就……都发疯了。

    当时是我,跑去抱走了你,你才躲过一劫……”

    剩下的话古灯不说了,抱着脑袋哭起来:“我真是一口都没舍得吃啊,师兄他,当时在外面煮树皮吃树根,也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等他回来,你也醒了,而师兄是连我也瞒住了,他说,是他下的毒,他不想要跟山匪在一起,想要把那批财宝独吞,你大概就是听到了这些……我也没想到,你那时候还玩拨浪鼓能记得那么清楚!

    ”再后来,山庙建成后,我才在一次偶遇樵夫砍柴时知道,那根本是毒蘑菇!

    “师兄他……是明明什么都知道,可他选择扛下了一切……就连我也当他是恶人,这么多年,我一直告诉自己师兄杀的是土匪!

    “可师兄根本不是……师兄一直是那个善良的师兄……”

    他哭的这些,徐有功早猜到,也是猜到,才心中怅然,就不知古朴大师有没有算到眼前这一点。

    现场,不少人捋清楚了,可豆师父愣了,停止了哭泣,也停下了疯狂呼喊,他看向古灯问,“师叔,你在说什么?”

    古灯哭的有气无力,而徐有功则指着那些尸骨上的毒,黑色的淡淡痕迹,他看得第一眼就猜到了。

    长叹一口气,徐有功道:“一个连拨浪鼓都亲手给你做的人,又怎么舍得害你。”

    这次轮到古灯诧异,“拨浪鼓……我从未说过师兄给他做拨浪鼓,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也是猜的,拨浪鼓,不就是——师兄弟穿红衣,一样脸皮,同声同气。他应当是想要……用这个谜语来提示,他对你这份拨浪鼓的情谊……”

    山上,蓦然一静。

    此刻,所有谜底揭开。

    一桩毒蘑菇误杀案,误了多少人,多少年。

    没谁杀了谁,没谁需要因此受过,唯独一个买凶杀人,却也因阿坤之死,古朴自杀,而死无对证,不用任何法办。

    县令就差放鞭炮烧高香了,嘴角抑制不住的要上扬,想尽了老母亲去世的场面,才表现出哀悼,而豆师父的脸上,现出一种绝望,所有疯癫痛苦都变成迷茫。

    “不!”

    “他!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他还是不肯接受,可是古灯明白,“他不想你受不了。况且,当时毒蘑菇也确实是他没认出来,是我煮的……而他,想要一人承担。”

    古灯说出这句时,侧头看花,夜幕微垂下,所有花朵轻轻晃动时,又忍不住看徐有功,“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徐有功的一切表现,就好像他亲自经历了一遍。

    对于这点,徐有功也觉得稀奇,也许就是自己的天分,他从古灯上山对蘑菇的憎恨及那些尸骨上的毒,就立即想到这个结果。

    算是……解决完这个案子。

    徐有功没留恋,着急赶路。

    在这耽搁三天,还没去上任,而且,他还想要去一趟汝阳。

    据他所了解的,在蒲州不仅仅有人皮案还有东婆吃婴案,所以,尽管心中万般想要安慰,还是转身告辞。

    至于剩下的,就要交给当地的官府了,但他感觉……估计是不查,不了了之。

    徐有功告辞下山,县令就差敲锣打鼓欢送,强忍着高兴,悲痛的想着老母亲告诉徐有功,自己一定会好好办理,让他一路小心,好走。

    可徐有功又抓住了一个重点,那就是——

    “其实,所有的寺庙建立都需要跟当地的官府挂钩,古朴当年是如何撬动当地官府……”

    “老弟,慎言。”

    没说完,就被打断,徐有功有心,却无力,这些他的能力和位置还不足以翻出来了,何况……人皮案还没查清楚。

    一句“告辞”,至此,整个蘑菇引发闹剧引出来这场风波彻底结束。

    尽管觉得案件中还有许多疏漏的地方,可来不及思索,因那内监居然又派兵来递上他的上任书,命他火速前往嵩县。

    好在,前往嵩县的路上,会经过汝阳。

    为不耽误上任,徐有功抄近道前往,只是听闻他要抄近道,前来送行的一位僧人立即提出那边不可去。

    元理先问了:“为何不可。”

    那僧人略有犹豫后靠近他们耳边一番耳语,遭到元理嘲笑:“什么阴阳交汇的地方!这你也信!”

    “千真万确,那边已死了许多人……”没说完的话,徐有功也没听,什么阴阳交汇……他不是不信这些鬼神说法,就拿人皮案来说,哪有什么猫妖?难测的是人心。

    倒是有件事让徐有功窝心,便是——

    他们走后没多久,古灯大师就和豆师父一并上路了。

    据说是豆师父先动的手,然后自杀。

    徐有功就管不了这些了,只惋惜了那么好的雕刻拓印,元理却念了一句:“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徐有功本来还在思索后续写一封信关于山贼,山匪的律法传送给这古寺县衙,眼下也暂时不需要。

    之后一路没遇到追杀。

    下山路上,元理又恢复吃的本性,咂摸嘴道:“说起来,以前曾去过南蛮子的地界,那边菌子众多,是真好吃啊,可必须有一条——要煮熟,不然就会中毒死掉,但由于太好吃,当地还是很多人铤而走险,中毒也要吃……我记得毒性还有分类呢,有的能看到小人儿有的能看到花草说话……三哥知道这些毒么?”

    霄归骅的关注点却在——

    “你还去过南蛮?”

    元理又装傻起来,“没有,我看书上瞎说的。”

    徐有功习惯了他这样满嘴跑火车,霄归骅不惯着他,哼道:“不说实话就闭嘴!”

    驾马往前。

    夜雨滂沱,三人中途不得不在破庙暂住。

    天初亮时再出发。

    同景。

    雨后的汝阳与汝州交界处,雾气蒙蒙,天边的金光也破不开。

    缭绕所在,正是僧人曾经提到过的——

    「阴阳交汇处!

    『靡靡乐音,从南至北,又被北方传来的唢呐,声声击破。

    「缠绵诡异的曲调中,北方一抬送亲红轿随着抬轿的轿夫动作,不断的颠簸,缓起,缓落!

    『南方一支披麻葬队,稳步向前,每一抬腿,落脚,冥钱便挥洒至天,飘洒,飞扬!

    「丧队哭声哭嚎,唢呐声深远,不多时,两支队伍,在三岔路口与婚轿相遇。

    『苍天白日,棺材放落,花轿帘开。

    「新娘被一身黑衣的媒婆从花轿里拽抬出来,那垂落在媒婆身侧的手,白的没有半点血色,却有紫斑点点。

    『新郎同时被从棺材盖中挪开亦是面容漆黑,俨然死去多时;

    「须臾,穿着喜袍的新娘,随奏乐高昂与新朗三拜天地,随后一并投入棺中!

    『“礼成,合棺,送入祖坟——”!”

    「负责主持这场冥婚的司仪大喊的刹那间——

    『“哇哇哇!”

    「树上乌鸦忽而惊起一片。

    『扑棱翅膀扇动声音中,伴随着咔咔断裂声,鸦声太大,盖住了断裂,可仍有人感觉不妥,抬头,就看天空之上宛若水缸一般粗的断木,从天而降!

    「“小心,快躲开!啊!”

    『木棺精准得砸倒棺材边的一圈人后,丛林中方才冲出一名黑衣人。

    「男人持剑怒道——

    『“推开棺材,伏低不杀!”

    「握紧佩剑,厉声大喝的黑衣男子,抓剑跃在棺材上,就要开棺。

    『他原本一人是斗不过这么多人,可人们大部分被灌木砸伤,三五人过来争斗间,抵不过黑衣人手中的长剑,很快落下阵来,火盆翻飞,灰烬如落雪般簌簌纷扬中,黑衣男子如愿抢走棺材里的新娘,却是他没有离开,而是……」

    “是什么?!”

    “是什么啊?接着讲啊!茶老板!”

    茶馆内,一群人嚷嚷着想要听下文,却只看那一围珠帘后的茶社掌柜,轻轻合上扇,“讲?不讲了,剩下的,你们自己看了……一生,仅此一次。”

    伴随这番话,茶客们只隐约看到那帘子后的掌柜放下扇子,穿戴起甲套,又戴上面具…众人猜测着是不是要换了戏份?不想这时,后方真传来了送葬队伍的呜呜哭声及火红的——送亲队伍?

    冥钱随队伍挥洒飘落,送亲轿子也与其汇合。

    竟跟刚才讲的一样?

    众人面面相觑,眼看婚队和和冥队相遇,都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直到那看不到人的帘子后传来一声妖冶的调笑——

    “不是想知道下文?去看啊……”

    那声音妖,可没有人想看。

    说的,和看的能一样?不吉利的事儿,谁碰到了都要说一句晦气,不想茶内间再次传来靡靡之音——

    “看来,诸位是不愿意看,不过,你们猜猜,谁会抢婚呢?”

    不等人猜,队伍里,一声高呼——

    “开棺!”

    “起轿!”

    “新郎新娘拜天地!”

    高呼的声音里,一面是花轿打开,闭着双眼,浑身青紫的新娘从花轿里被人抬出;却棺材那边只是——

    一具白骨!

    队伍里这时冲出来一少年——

    “放开我姐!我姐不嫁!我看谁敢动我姐!”

    “啊啊啊!”

    少年抓着短剑拦在两个队伍中间,含泪控诉道:“你们勒死我姐,一尸两命!还故意造成自杀假象,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放开我,让我姐入土为安!不然,我和我姐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少年大吼着,眼泪鼻涕横流,握紧了刀继续劈,吓走两个要上来的大人,大人嘴里纷纷说着:“小孩儿莫要胡言乱语!”

    少年咬着牙字字见血:“我没有胡说,是自缢还是勒死,官府一验便知!放开我姐,否则我就喊来东婆把你们都杀了……啊啊啊,放开我啊!嗷呜——”

    “啊!!!你这孩子,你属狗的你!”

    “呸呸呸,东婆勿怪,东婆勿怪!”

    这边大骂,那边又忌讳着东婆的名字。

    少年眼见如此,却是高声大喊,“谁都不能给我姐配阴婚……谁都不能!东婆,你在哪里!你出来啊!我把我姐肚子里的孩子给你,你帮帮我!”

    “住口!不要胡言乱语!”

    有人去捂住少年的嘴左右观看,好在……没有东婆,看客们也松了口气,因为也没有从天而降的木头。

    随即众人心照不宣的沉默,眼看少年被人趁机从后抱住夺下了刀,胡乱踢闹着。

    踢翻了的烧纸火盆。

    灰烬如同落雪般簌簌飘飞时,这边送葬队一声“合棺”,为首的人,便是直接递上两袋厚厚的钱袋,收钱的人也是从中掏出部分还给对方,又朝着店家方向走来——

    “给诸位添麻烦了,实在是小少爷胡言乱语,至于婚约……大唐律法规定了生定婚,死也要在一起,她闺阁之内不守妇道,打死了也是有的,咱们今儿也是按需办事儿……不用怕……今日的茶算是我们请了。”

    落下手里的银子后,那人要转身,少年在后侧被人找东西堵住嘴,用力地吐出来,“我呸,你们才不是我父母,凭什么说打死就打死,啊!”

    “啊啊啊!天理何在!!”

    少年还想折腾,但早就被一群人摁住,可惜没有趁手的东西堵嘴,只能摁在地上。

    脸被摩挲在地上的少年死死盯着那些看客,高呼:“东婆救命!他们谋财害命!侵吞我家家产!还要害我姐和姐夫……救救我!谁帮我报官,报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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